他的福晋也中了毒,他的福晋也情况危急,他的福晋也在刚刚死里逃生,他还想找个地方去问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啊,弘时也觉着委屈。怎么就没人代他去责问弘晚呢?分明是在他二爷的院子里吃坏了身子。出了这样的事,两个都是儿子,两个都是儿媳,偏偏他那做皇帝的父亲就巴巴地赶来寻他的麻烦。确实委屈。
谁是谁非,对与错,在这皇家从来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谁的地位更高,谁的话好使,谁得宠,谁活得久。
对此,兰思该是深有体会,她的儿子却还未能开窍。
门后,父子俩仍在对峙,我却不想再听,拉着解语的衣袖向外走。快要过年了,风更劲,雪愈急,日复一日,像是不会停,越发侵心蚀骨。两年前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没有什么过不去,都会过去。
在雪地里走,走一会,停一会。皇宫就是这样,站在哪个方位看过去,都差不多的样子,覆了白雪的红砖金瓦,高低错落,更远处的蓝天。皇宫就是这样,不管换了谁都一样,一样的皮,一样的肉,相同骨血,一代又一代。
宫里的人也都一样,宫女,太监,侍卫,低眉顺眼目不斜视,走起路来都带着小心谨慎,谁又知道他们每一个的心里在盘算些什么,无非为了让自己能过得更好。做奴才的如此,他们的主子们又何尝不是。
解语随着我走走停停,终是忍不住提醒:“主子,咱回吧。”
我望着通向最远处的那道长路,提不起方才的怒与急,只觉无力,难以言说的疲累。不是没有见过前朝争斗,我自身在其中,只是此时换到自己的儿孙身上,绝非当年所感。若非胤祥提醒,我能想到弘时么?胤禛就能。弘晚呢?他能么?或者他早就知道会有今日,所以才想离开……
解语不再言语,转到我面前皱眉探看。
我勉强笑笑,拉住她的手问:“十三爷呢?走了没有?”
“这会子怕是出宫了吧,要不奴婢差人去公主那里看看,兴许还在。”
“算了,回吧。”
解语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搓,边走边说:“要不咱去二爷那儿看看,听说福晋醒了,两位阿哥也无大碍,您去看看也就放心了。”
“不去了,原还能好好歇歇,我一去倒给他们添麻烦。这几日你和眉妩想着去看,缺什么要什么别耽搁了……三爷那里……”我才顿了一下,解语嗤道:“三爷,您就甭管了,皇上那里自有主意。”
皇上……不知他回去没有。
方才那么愤怒,估计父子俩也扯不出什么真章,怕是这会儿还在气头上。
认定弘时了么?
很多时候,要认定一件事很容易,否定才难。
☆、297.孝悌之祄2
一阵风刮过,中毒这件事仿佛就随着晌午的日头和飘雪散了,宫里仍是今日之前的样子。
许是养心殿的人比较伶俐,不曾听谁多嘴提过,只不知出了这道门去是否依然若此。
胤禛的儿子不多,至少比起康熙来差得太远,就这么个把儿子还能生出这些事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意外?不可能!
谁能意外得令两位最年长的皇子嫡福晋双双中毒,连最年长的两位皇孙都险些出了意外,那还真是手眼通天了。
我信弘晚,至于弘时,就要看他的额娘信不信他了。
兰思的宫院,我未来过,今儿是头一遭。就像弘时那里,静悄悄的,银装素裹下几树寒梅,点点艳红之姿,显得愈发宁谧。
走近,却非如此。
母子俩在说话,隔着一扇门。
我竟如同胤禛,听起人家的私语。
兰思不似胤禛,与儿子说起话来都是轻声细语字斟句酌,好似在商量,没有半分责问的味道,早没了当年初见时的直接和娇气。这么些年,她变了很多,我也是,我们都是。
弘时也不像面对胤禛时那么焦躁委屈急欲撇清,带着些忿忿难平的怨,甚至对母亲的抱怨一并诉出。
也就半刻的工夫,兰思似是乏了,欲让弘时离开,我在门外便有些进退不得。
房门嘎吱一响,自内打开,弘时长身立在我面前,略有怔愣,眼神闪躲了一瞬甩着袍袖跪于门槛之内。
半晌,无声。规规矩矩跪着。
脚步声极轻,渐近,兰思现于眼前,也是惊愕,眉眼间母子二人颇有几分神似,半福于弘时身后,竟也是哑然。
“起来吧。”我推门大开,经过仍低头跪在那里的弘时迈进屋去,在兰思肘后托了一把,余光可见她的儿子一动不动,只有辫梢的金黄穗子随风飘舞,扫在浮起的袍摆之上。
“怎么?三阿哥可是身上不舒坦起不了身?那就再跪一会儿,什么时候觉得能站起来了,再起来吧。”我拉着兰思的袖口往里间走,她一步三回头地舍不得,屋里伺候的小丫头急忙赶到前头打起帘子。
坐定于塌,接过解语递过来的手炉,扫着上面精描细绘的花草纹饰,热茶已至。掀了盖子轻轻拨在上面,一支银针探进水中。
坐于另一畔的兰思明显抖了一下,眼神不知如何安放,最后定在茶杯边缘,水盈盈的,委屈又无奈。
我与她何曾如此,从未。
现如今,真是变了。
银针早已收回去,盖子被我晾在一旁,袅袅茶香与烟气,反衬着从大开未关合的正门口传进来的阴冷。我看着那些翻卷在水中的鲜嫩叶子,嘘了口气,“试一试总是好的,哪怕做个样子,总比出了事择不清楚强,为我好,也为你好。今时不比往日,你我再不是府里的福晋,嫡福晋也好,侧福晋也罢,早就过去了。就连三阿哥他们……都从皇孙变成了皇子。你说说,多快。当年,你可曾想得到今时今日。”
兰思又回到从前的样子,安静,不多话,半倚着榻沿,半垂着头,鬓边梳得齐整顺滑。
无话,也总要挑个话头。我早过了那段迂回的年月,当下,简单直接就好。
“三阿哥方才与你额娘聊了些什么?”
门帘子轻轻地摆,冷风吹打着,嗽嗽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