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先生没有看方应看与白愁飞,也没有看雷损和狄飞惊。他步入寝殿之中,首先仰首举目,和陈胜的视线一触,相互点了点头,然后便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遍地死尸之上。率先入眼者,自然是左武王和绝灭王。诸葛先生微微叹息,似觉痛恨,又似怜悯;紧接着,那目光又转移到苏梦枕身上,诸葛先生摇摇头,赫然单手竖掌,喃喃念了两句往生超度的佛号。最后……
诸葛先生沉重地叹息一声,举步上前,郑重其事地抱起赵构的尸体,伸手替他抚平龙袍之上的皱褶,又替他抹上了原本死死大睁不肯闭合的眼眸,起身将帝皇遗体重新放回到龙床之上,毕恭毕敬,三叩首。叹息道:“官家请放心而去。臣以颈上人头作保,定会鞠躬尽瘁,辅助新君,收复故土,使大宋中兴。更会替官家报仇雪恨,将一干乱臣贼子统统绳之于法,明正典刑!”
雷损面上肌肉跳了两跳,干笑道:“诸葛先生,你可千万别搞错什么了。斗胆弑君的奸贼,是左武王和绝灭王。他们已经伏法受诛,所以这事也就到此为止,用不着再劳动先生你啦。”
追命仰天大大灌了一口酒,随之放下酒葫芦,懒洋洋地道:“虽然从官家尸身看来,弑君者似乎确是左武王和绝灭王。但如此大事,岂是仅仅他们两人能够做得成的?首脑已经伏法当然不用再管,其党羽依旧逍遥法外,咱们四大名捕却绝对不能不管。这件事要说就到此为止,可还差得远呢。”
冷血右手按着剑柄,以狼一般的目光森然扫向狄白方雷四人,凝声道:“方小侯爷,刚才咱们入宫平乱的时候,可是听外面的禁军士兵都说了。你私底下勾结左武王那逆贼,临阵倒戈,下手杀害了米公公。又帮助左武王招降禁军士兵,壮大那逆贼的势力。左武王因此当众册封你为什么襄阳王,而你也当众下跪谢恩了,是不是?”
铁手沉声道:“白愁飞,别以为自己出手隐秘,又已经毁尸灭迹,就没有人能够发现你的罪行。须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三年前你意外和苏梦飞结识,和他把臂行游天下,见过你们的人多了。虽然你已经尽量掩饰,但又怎能杀得尽天下人?你刻意结交苏梦飞,从他口中探听其身世过往,然后再黄山把他杀害,乔装打扮,冒充苏梦飞而进入金风细雨楼,然后与方应看相互勾结,要共行大逆不道的勾当。这其中种种隐秘详情,我们四大名捕早已经尽数查探清楚。你休想可以抵赖得了。”
“苏梦飞之外,苏梦枕楼主看模样也是死在你的惊神指之下?竟意图杀人夺产,当真好心狠手辣。”四大名捕的大师兄无情,目光向苏梦枕尸体瞥了一眼,他是练暗器的,目力之敏锐,自然人所难及。尽管只是一眼,却已经足够让他看出很多很多事情了。无情伸掌在自己轮椅的扶手之上重重一拍,沉声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白愁飞你今天插翅也难脱逃。”
“……好!四大名捕,果然名不虚传。我方应看素来很少佩服什么人,但今日,我却不得不向你们写个服字了。”方应看神色自若,就仿佛落于下风者不是他一样。他顿了顿,微笑道:“不过在我方应看伏诛之前,诸葛先生,还有四大名捕,你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把那个‘拨云开雾铺血途’抓起来再说其他呢?要知道,内务府大总管元十三限,可是他亲手所杀。此外,秦桧秦相爷,与金国使者完颜亮,也是被此人勾结绝灭王一起谋害的。无端残杀朝廷命官和外国使节,算不算有罪?勾结左武王谋逆,又有罪没有?”
诸葛先生拈须道:“杀害朝廷命官,自然有罪。不过陈兄弟杀人,倒要算作例外。陈兄弟,何不把先前二师兄交给你的东西拿出现,向大家展示一二?”
陈胜点点头,伸手入怀,拿出一块小小玉佩。玉佩虽小,却是经营温润,宛若羊脂。正面处还用金丝镶嵌着两个字:平乱。乍见此玉佩,雷损禁不住瞳孔收缩,脱口叫道:“平乱玦?好,诸葛先生你好狠!”
平乱玦,是皇帝御赐给四大名捕之物。有此玦在手,即可代天巡狩,遇有奸恶不法者,三品以下官员皆应听其调动。更可先斩后奏,杀人无罪。所以四大名捕在江湖中行走,从来不会婆婆妈妈,对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讲究什么手下留情,更不会扯什么罪犯也有人权之类的荒唐说话。除非不出手,一旦出手,便极少再留活口。无情、铁手、追命、冷血这四个外号,便是由此而来。
不过,平乱玦并非只有无情冷血铁手追命等四人有。当年的老四大名捕——懒残大师、天衣居士、诸葛先生、元十三限——同样也有。虽然后来懒残大师云游天下、天衣居士隐居白须园、诸葛先生升任太傅、元十三限当上了内务府总管,四师兄弟各有际遇,但他们手头的那块平乱玦,却并未被收回,理论上也仍然有效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平乱玦,底牌揭(下)
先前在白须园的时候,沈落雁考虑到入临安之后可能遭遇的种种事情,于是临告别时,特地向天衣居士求取平乱玦,以备万一。天衣居士早不理红尘之事,留着这块平乱玦,也不过是用来做个纪念罢了,没什么实际用处。既然如此,便送给了自己的得意徒儿沈落雁,又有何妨?
而沈落雁拿到平乱玦之后,立刻转手就交给陈胜了。之后白清儿去联络诸葛先生,自然也把此事告诉了诸葛先生知道。而诸葛先生若不乘机就此大做文章,那么他也不是诸葛先生了。
方应看见到这面平乱玦,心中登时同样打了个突。他咬牙道:“这算什么?平乱玦根本不是天子赐给你陈胜的。即使你拿了它在手上,也不代表你就能拿它当免死金牌。”
诸葛先生淡淡道:“平乱玦向来认玦不认人。陈兄弟有它在手,一切所作所为,皆不为罪。方应看,你若有异议,可以等到新君即位之后,再向新君申诉此事。”
诸葛先生这句“可以向新君申诉”的说话一出,方应看禁不住气极反笑,朗声讽刺道:“好个诸葛先生,想不到你平日一面正人君子模样,原来居然也会弄阴谋,耍诡计。向新君申诉?呸!看你现在这架势,新君究竟是谁,恐怕都还要看你脸色才能决定的了吧?要本侯去向你扶立起来的新君申诉?诸葛小花啊诸葛小花,本侯难道长得很像白痴吗?”
诸葛先生微微一笑,也不与方应看口舌争锋。沈落雁则微笑道:“方小侯爷,君子可不等于笨蛋,好人也不等于就应该任由奸人蒙蔽操弄啊。总不成当真按照你所言,这些自居邪派的,就可以放开手脚,无所不用其极地来对付好人,好人则只能束手束脚,处处都遭制掣地被动应付阴谋吧?呵呵,天下间又哪里有这等便宜的好事了?一句话,对待君子,咱们就用君子的手段。但若对待像小侯爷你这种奸佞,那么不好意思,少不得咱们也只能用点奸佞手段了。
美人儿军师顿了顿,笑嘻嘻地又补充道:“嘻嘻,孔夫子说的嘛,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小侯爷是小人,妾身是女子,所以妾身这些不中听的说话,小侯爷应该不会怪罪的,对吧?”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本侯是否责怪,难道你们还会当真放在心上么?”方应看冷笑两下,随之凝声喝道:“陈胜,本侯承认自己低估了你。原本还以为你只是个连脑袋里也挤满了肌肉,做事只懂得动拳头的老粗。却没想到,原来你这老粗居然也会安排布计,暗里筹谋,还请出了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做后盾。嘿嘿,佩服佩服。但陈胜啊陈胜,你这样做,根本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日后诸葛先生掌握了大权,难道会分你一杯羹吗?你这样做,根本损人不利己,为的又是什么?”
“为什么?陈某所为的,就是神州大地亿万百姓,就是为了这璀璨辉煌的华夏文明。只要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只要华夏文明能永续不绝,些许个人权位,对陈某来说,正如粪土,弃之有何可惜?”陈胜字字铿锵,句句掷地有声。他随意一挥手,吩咐道:“雁儿,把阵法撤了,让他们都出来吧。无论如何,他们也都是练武之人。即使死,也应该死在高手拳下,方才不至于辱没了他们的身份。”
沈落雁点点头。右手一挥,那十六尊布置成“当局者迷大阵”的兵马俑,立刻自动撤去阵势,并且回归主人身边站成一列。纵然只是陶泥烧制而成的俑兵,赫然却自发出一股森森杀气。哪怕百战老兵,也未必能及。诸葛先生眯起眼眸,若有所思地望着沈落雁,缓缓道:“沈姑娘这手异术,可当真罕见罕闻得很啊。料来并不是我那位二师兄传授的吧?”
美人儿军师嫣然轻笑,道:“诸葛先生法眼如炬。不过妾身这等雕虫小技,当然不足当世高人挂齿,倒也无谓多说了。现在敌人已经聚齐,咱们谁来对付谁,不来先分配一下么?”
无情森然道:“任劳任怨,你们身为朝廷命官,深受皇恩,竟然与谋逆之徒相互勾结,图谋不轨。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哼,你们尽管把周身本领都使出来吧。否则的话,到时候落得个死不瞑目,可别怪咱们没给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