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神宗身前,摆放着一张供桌。此时此刻,供桌上正躺着一名美貌少女。她似乎受惊吓过甚,故此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四肢摊开,被铁链绑在供桌的四腿上,如云秀发垂落桌沿,发梢水珠不断滴下,衣衫都被葡萄酒浸成了透湿,暴露出玲珑浮凸的美好曲线。虽然从未见面,但乍见她如此待遇,陈胜就知道,这少女十有八、九,就是自己此行要救的人,织田信长的妹妹,阿市公主了。
阿市公主被掳掠来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依照天神宗的性格,应该早早就侵犯了她才对。不过现在看来,事情却仍未发生,阿市公主该还保持有清白之身。原因……就在于那名念经的人。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下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坐而坐……”
念经者,乃是一名身穿灰袍,须眉皆白的瘦小老僧。他手持念珠,站在篝火之旁,垂眉念经,神态和蔼至于,更显得悲天悯人。单看外表,任谁也想不到,他竟会是位身怀绝顶武功的高手。但天神宗只自顾自地喝酒吃肉,由始至终,未曾抬头向这和尚多看半眼。
须臾,酒干见底,烤牛见骨。天神宗丢开酒碗。冷笑道:“鱼和尚,你还要念这屁经到几时?洗脚洗脚,洗你个大臭脚,坐你老母。有本事的,你便尽管动手,咱们两师徒来做个了断。絮絮叨叨用这鬼经来烦老子,又不肯动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老和尚也不理会天神宗,只是自管自地继续念经道:“……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左膝着地……”天神宗大笑道:“左膝着地,哈哈~老子就是佛。鱼和尚,你见了本宗,怎么不左膝着地?”
那鱼和尚听闻此言,终于停下了诵念经文。白眉微挑,摇头叹息道:“大言无忌,不知所谓。不能啊不能,你不过是佛身上的一只跳蚤罢了。”
天神宗冷笑道:“鱼和尚你记住,世上再没有什么不能了。本宗名为天神宗!天神之长,万佛之宗。”
第二百零九章:金刚两传人(下)
鱼和尚叹道:“不能,这十多年来,你奸淫掳掠,杀人无数。自九如祖师、花生大士以降,我门中从未出此妖孽,若不能将你度入无间地狱,和尚也无法解脱。”
天神宗又是一阵大笑,道:“想杀本宗?嘿嘿,怕有点难处。这两年来,本宗的大金刚神力已有大成,力扛九鼎,超越三界,你这把老骨头怕是经不住拆。”
鱼和尚缓缓道:“你若当真大成,又何必穿石甲、使重刀,强行压制体内大能?分明是能放而不能收、能行而不能止,顶多是个‘一合生相’。何况佛门善法,无相无法,无休无止,何来大成之说?”
天神宗哈哈一笑,道:“佛有三身。是谓自性轮身、正/法/轮身、教令轮身。本地自性之佛体,为自性轮身,真实不虚。示现垂迹,为正/法/轮身,教化众生。众生愚昧难度,为教令轮身,现大忿怒相降服之。穿石甲,使重刀,非为压制体内大能,更非能放不能收,只是本宗在世间愚人面前所显示的教令轮身罢了。连这一点都看不破,居然妄以为本宗还停留在‘一合生相’境界?哈哈,哈哈哈~~”
摇头大笑几声,天神宗笑容一敛,语气中浮现出几分悲戚怜悯之意,摇头道:“当年在中原,妄想制止万归藏不成,反被他打成重伤,逐出中原,以至于流落这异国荒岛,是你鱼和尚犯下的过错之一。
在石山本愿寺,你妄想以一人之力,扭转东瀛佛门颓风,却又只动口不动手,终于被指认为佛敌,成为东瀛佛门公敌,从此流离失所,无所归依,这是你鱼和尚犯下的过错之二。
本宗得悟大道,成了正果,正要效法佛陀当年所为,传法普渡众生,你却又来横加干涉,以至于大道正/法十年不行,红尘苍生本可早在十年前就得到救赎的,也因为你这冥顽不灵的老和尚,至今仍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难得解脱。正是你鱼和尚过错之三。
鱼和尚啊鱼和尚,你就是一辈子都如此自以为是,不自量力。总以为自己才是对,别人就是错。却也不想想,难道事情就不能是恰好相反么?”
天神宗一番长篇大论,直把鱼和尚说得哑口无言。沉默半晌,他方才终于叹一口气,缓缓道:“东岛西城,本是一家。当年为了争天下,方才反目成仇。那也是公仇而非私怨。大明立国至今,已经近二百年。当初事情,早已经烟消云散,两家争斗反而越演越烈,仇恨纠结难解。
至万归藏出世,贯通八部绝学,领悟《周流六虚功》,法用万物,成就不逊于思禽先生。有此绝世神通,他大可斩断上代孽缘,令西城东岛重归于好。偏偏万归藏却反其道而行之,先凭武力废去公选的城主左梦尘,强行登上城主之位,其后更全力攻打东岛。东岛弟子几被杀尽,如此赶尽杀绝,所作罪孽越来越深。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老和尚去劝万归藏收手,难道是错?
得到来了东瀛,却见本地佛法处于乱世,堕落不堪。出家僧人不事修行,反倚仗信徒众多,骄奢淫乱,娶妾生子,蓄养娈童;甚至于强夺民田,横征暴敛。佛法本为济世之法,到了此间,竟成了奸徒们愚弄世人、图谋私利的骗术。和尚目睹种种罪恶,忍无可忍,于是前往石山本愿寺与东瀛僧人理论。这难道有错?
至于说你不能。唉~你原本心地纯净,根性猛利,却坏在过于崇尚武力。当日见和尚败给万归藏,心魔已在你心中滋生。待得到了东瀛,你的崇武之心与倭人残忍好杀劣性,更加一拍即合,以至于沉溺魔道,越来越深。
当年在北伊势,咱们两师徒被一向宗的上千僧兵追杀。那僧兵首领对咱们师徒两个百般侮辱,你终于魔性大发,从此沉沦入魔,却又哪里是什么悟道正果了?救世人于水深火热?你连自己尚在水火之中而不自知,又能拿什么去救别人了?不能啊不能,武力并非久恃之道,黩武者必亡于武。当年为师的谆谆教诲,难道你都已经忘记了吗?”
天神宗冷笑道:“鱼和尚,你就是嘴巴厉害。好,本宗就退一万步,便当天下人人皆错,只有你鱼和尚一个对了,那又怎么样?你有本事让别人承认吗?天下人皆不服你,不怕你,不信你。你就是对了,又有什么用?于这世道人心何益?哼,当年九如祖师,为什么要传下大金刚神力的神通?假如单凭嘴皮子就能说服天下人,我们还练武来干什么?鱼和尚啊鱼和尚,枉你活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居然仍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这一辈子啊,可真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如今执迷不悟,居然还想再来说服本宗?哈哈~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加可笑之事,还有比你更加可悲之人吗?”
“罪过,罪过。不能,你入魔已经太深,以至于无法自拔了。”鱼和尚叹道,“佛有道,魔亦有道,道臻无极,本无参差。故而佛法可破,魔法亦可破,佛有无相之说,魔亦有无穷之变化;佛魔之别,只在初衷。佛之初衷,在于众生。而你则不然,名为苍生,实质却只为一己之私欲。任你有种种说辞,最终无非图自身之享乐,故而你的初衷就是错。只此一念,已入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