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车变成弹药库了,嗯?”
陆霜年咧开嘴笑了,她歪歪脑袋,讪讪道:“我这不是为了保护师长你嘛。”
顾宸北也笑起来。
他忽然开口:“干得漂亮。”男人的手搭在车门上,白色手套一尘不染。
“你得相信人都是有感情的,哪怕那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阿年。”
顾宸北说完,推门下了车。
陆霜年坐着没动。她想起刚才没遇袭之前自己的问题。
——这就是顾宸北的回答么?人都是有感情的?
什么样的感情,能产生一个亲吻?这并不是个复杂的问题,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随之而来的答案。爱情是太昂贵的东西,她陆霜年,又或者他顾宸北,没人负担得起。
那黑衣人已经动弹不得。血从他腿上的枪伤处汩汩地流出来,裤子湿了一大片。一个军官从士兵后头走进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这军官正是何勋。
“把他架起来,送到城防部去。”
何勋说罢,正要转身,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的顾宸北。他“啪”地一声立正。
“顾长官。”
顾宸北点了下头,他淡淡道:“何中校的部队反应很快啊。”
何勋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这是警卫部队的本分。长官没有受伤就好。”
顾宸北扫了他一眼。这男人他自然是记得的。那些在边疆小镇的日子,在顾宸北的记忆里反倒是格外的美好。那会儿父亲还没死,他也还没真正上得战场。天真得近乎愚蠢。那会儿何勋似乎是他手下的一个班长,那黑瘦的,还没长开的丫头管他叫“何大哥”。
那种日子,终究是过不长的。杀了人,见了血,一路生死血火地滚打过来,又有谁还具备天真的权利。
人最悲哀的,便是一夜长大吧。
男人很快从思绪中回转,他沉声道:“把这里清理了。这两天加强警备,我会和城防部打招呼。”
何勋向顾宸北敬了个礼,转身示意两个士兵将横在路中间的汽车挪开。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顾宸北的黑色轿车已经开得近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清晰可见。
“阿年——”
陆霜年从被子弹击碎的车窗探出头来,却是对着顾宸北道:“师长,军部作战科还等着呢。”女人用了种公事公办的语气。
何勋愣了一下,他看着顾宸北绕过自己上了那辆黑色轿车,磕上车门。陆霜年开着车子缓缓地碾过地上的一片狼藉,车轮压过血迹,拖出长长的两道红色。何勋目光跟着那从自己身边开过去的车子,有些怅然若失。
然后他看见已经开出一段距离的轿车破掉的车窗处伸出一个脑袋,陆霜年很努力地扭回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很快她便又缩了回去,那笑容只一晃就消失了,而何勋的心情却突然明朗起来。他冲着已经加速远去的黑色轿车挥了挥手,他知道女孩——不,现在也许已经不该叫孩子了,能够看见。
陆霜年脸上的笑容让顾宸北觉得有点扎眼。
“你们很久没见了吧。”他开口道。
陆霜年不笑了,她扭头看了眼顾宸北,谨慎地道:“从我考进军医学院,就没有联络了。”她停顿了一下,加了一句:“不过是凑巧遇见罢了。”
顾宸北有些惊讶地看了陆霜年一眼,女人脸绷得有点紧,看上去难得的严肃。
——这个何勋对于陆霜年,大约比他想象的要重要呢。
顾宸北不喜欢这个认知。
谁也没说话。遇袭时激起的肾上腺素褪却,剩下的只有疲惫,掺杂着困惑。
谁也没说话。但他们知道各自困惑的事情,都相同。
太聪明的人,到底容易误了自身。就像看过了太多假象,最终却被真实迷了眼睛。
陆军总部作战科。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军官,肩膀上的星星杠杠闪成一片,一眼看过去全是将军衔儿。陆军总长已经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精瘦的脸上表情严肃。
“这位顾师长怎么还不到啊,难道就这么让一屋子的同僚等着他么?!”坐在左手的一个男人道,他声音不高,却刚好让在座的人全都听了个清楚。
坐在主位上的陆军总长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
外头传来脚步声。
顾宸北从外面走了进来。男人军服笔挺,他将军帽夹在胳膊底下,向会议室里的人微微点了下头,然后转向陆军总长道:“路上遇到了些情况,让孔总长和诸位同僚久等了。”
陆军总长姓孔名麟,算得上是汶鼎的一代名将,他参加过汶鼎与夏泽的第一次大战,战功赫赫。是汶鼎军界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他看了顾宸北一眼,只道:“坐。”
顾宸北也不多说,在孔麟右手边坐下。
刚才坐在左手的男人却又开口了:“不知顾师长遇到了什么‘意外’,竟能迟来这么久?”他有些阴阳怪气,相对于军人身份显得过分白净的面孔上挂着一看便知是虚假的笑容。
“哎呀,顾老弟,你可来啦!否则这某些人可就又有大文章可做啦!没事就好,咱的命还要留着打夏泽呢!”
又一个声音响起来,在会议室里简直像雷声一般隆隆作响。说话的是坐在那白净军官旁边的一人。他人高马大,即使是坐着,也显得占地格外的大。这人脸色黝黑,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肩上扛着少将军衔。
坐在他旁边的“某些人”被噎了一下,脸气得更白了。
顾宸北唇角终于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冲那黑脸的少将点了一下头。那黑脸少将憨厚地笑了起来。
坐在上首的孔麟低低咳了一声,没有温度的目光扫过左手边的两人。正准备开口反驳的脸色白净的那位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