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咳顺了,指着药碗试探,“你留下,去忙吧,我自己喝。”
被赶的人挑眉乐了,“我留下,还是去忙?”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至理名言!
“那你先帮我把解语叫进来。”
“换衣?我帮你。”
他正着,放下碗就要站起来,我忙拉住,“我有事儿问她。”
“何事?”他眉一肃,眼中笑意都隐了大半,“她知道的,我都知道。她不知的,我也知道。”
是么?
若是平日,逗他两句,此时……拉至身畔,抵耳相问:“你听见没?方才睡着,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一会儿一声儿,时有时无。”
“何时?何人?”
“你在这儿呆了多久?”
“一直在。”
他这样,我倒不确定了,原就没想与他,此时更是含糊。
他不催,眼神却坚定,等我话。
“胤禛,我听见……有人在叫,声音很,叫额娘,叫了好久,听起来像个姑娘。”见他眼中隐隐惊疑,我忙补道:“不是念儿,我听得出来,不是她。她就一直叫着额娘,也不哭也不笑,就是一声声地叫额娘……你听见没有?”
安静了好久,他才出了口长气似的,揽我圈在怀中,摇头轻叹:“许是你做梦了吧,又病着,睡糊涂了。”
“不是的,我一直在做梦,很清楚,不是她。”
“哦?”下巴蹭着我的脸,眉尾微挑,声调都轻松起来,“梦到什么?我么?”
原想他一肘,奈何无力又冷得厉害,只得更加缩得靠过去。“我饿了,能不能先吃什么,再吃药?”
那些梦境或是真实,没什么意思,我已不想再去接续。我不提,他也不提,直接唤人端了粥来。如今,我们已然默契成这样,三十年真不白过。
饱了肚子,装满汤药,睡了醒,醒了睡,病痛去得倒快。
第二日一早,两个子来问安探病,远远站在门帘子外面,不闻昔日嬉闹。我嘱咐了两句,便相携走了,窗纸上能看到影子,好似又高了些,几乎重叠成一道。
病中清静,无人打扰,真好。
“年氏怎么样?”
正在添茶的眉妩顿了一下,心地看向门窗,悄着声:“前儿个殁了。”
我手里的茶杯盖子叮的碰到杯缘,清脆的余音回响在空气中。
热茶暖人,却也烫口,从舌尖疼到身体里。
“置办了?”
眉妩顺着我胸口轻轻拍抚,头应道:“皇上已着人办了,您且好生歇着,把身子养好。这几日病着不肯醒,急死人了,皇上连折子都是在这屋里批的,吃不好睡不下。昨儿个见您发梦,想要唤您起来,还险些被您一巴掌给扇出去,直叫着要拖出去打死……哪儿有您这样的。”
回想昨日情景,仿佛解语也曾过,正主儿反倒半字未提。想想那幅画面,还真是……“人呢?”
“还能去哪儿?一早儿就见朝臣们去了,看着时辰也快回来了。”眉妩半是埋怨地望着我,眼睛里像生出水来,也不知是怨我呢,还是怨我呢。
我忙下了塌,推着她催:“帮我换件儿衣裳,鲜亮儿的。”
眉妩一愣,“这日子口儿?”
“对啊,就这日子口儿,有问题?”
眉妩没应声,转身就去,好半晌都没回来,直到解语进了屋,问明情况,才麻利儿地给我找来套绿裙褂,还真鲜亮!
眉妩从旁帮忙,不无担忧地心念叨:“这……您……真是……不出屋去倒还不打紧,皇上自是不会什么,要是让旁的人看了去……”
解语一下拍在她手上,“年纪越大越不明白了,别主子没想出门去,就是出去了能怎么着?还怕了谁?用得着怕谁!反了他们的天了!”
我笑得没心没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拉着眉妩走向梳妆案,坐定。“你来,我怕解语给我一弄,就真不能出门了。眉毛留下不用描。”
解语靠着案台拍掌直乐,“瞅瞅,还是眉妩最亲,我们这些后来的再怎么尽心伺候,总是比不过先到的,亲疏立见。”
“矫情!”我啐了一口闭上眼,“我当你年纪大了活明白了,原来也是个心眼儿。去,把你平日最爱的那支镯子拿了去,我再留着,怕是还得背上更大的罪名,可是招惹不起你们这些姑奶奶。还有那两位姑奶奶的,你也帮她们俩拿出来,偏就没有眉妩的,行了吧?”
解语笑得清亮,“得!解语代青霞紫霞谢谢您了。要不咱主子通透呢,就是这么会疼人儿。”
明明笑声都远了,突然又折回耳边,轻悄得我一机灵,“怪不得皇上这么疼您,任性的时候都这么可人儿疼。”
“呸!”一睁眼就瞅见放大在面前的笑模样,贼兮兮的,让我气笑不得,“爱要不要,不要拉倒,过了这村没这店。今儿还让你着了,就是任性来着,辛辛苦苦到了这把年纪,还不能由着性儿的来,遭罪给谁看?今儿还就偏要高兴,可着劲儿地高兴,看谁敢来找我晦气。”
解语在我肩上拍了拍,扭身就走,大大方方地翻出心头好,直接走向房门,经过胤禛身旁时福了福,消失在帘外。
早来了?还是刚到?
端罩还在身上,跟座门神似的。
我的笑还挂在脸上,扯着嘴角加大笑容,看回镜中自己——挺好。自案台上取过眉墨,眼色还没给到,眉妩已离了我身旁,转瞬如解语般消失不见。
门神解了如墨般的黑色端罩,到了我身旁,接过眉墨在我面上细细端看,弓腰便画,指尖冰凉凉贴在脸上,数笔成型。
我拉过手掌捂在手心,仰面调戏:“他日若是不做帝王,就去路边做个画眉师傅,能把队排到巷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