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玉仍在抽噎,抹着泪急急地回话,“二格格昨晚从福晋房里回来就睡下了,奴婢以为没事,谁知刚才起夜想看看格格别踢了被子受了凉,就发现格格不见了。”
停了脚步回身看向绿玉,低垂着脑袋的身子不停颤抖,外衣的扣子都系错了一粒。抬手将她扣子重新系好,放缓语调轻声问:“可是四处找过了?有没有留下书信?”
想着又追了一句,“昨个一早儿你来找我,可与此事有关?”
“找过了,没敢声张,没找到。”绿玉着跑回房里捧出个信封,递到我面前,支支吾吾地解释,“昨日清晨二格格便闹着要出府去,奴婢怕出事所以……只是后来,二格格未再提起,奴婢以为……”
看了眼停住话头的绿玉失了神,原来红挽早就想走,而我竟然没有发现。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瞬间清醒。未见太阳的冬日,分不清这是夜还是即将清晨,只有冷,穿透一切的寒冷,渗进心里,冷入骨髓。
抽出信纸,眉妩已举了烛台,寥寥几句话气得我几乎抖起来。
阿玛、额娘:
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只怕阿玛的病一好,又要急着将挽儿嫁出门。无奈之下,先走一步,看大千世界去也。阿玛莫急莫怪,一定要将身体养好哦,您还得照顾额娘呢。
祝阿玛和额娘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挽儿敬上
强忍着心中的惊怒,手仍是将薄薄的信纸抖得厉害。冷风呼呼地吹在身上,仍是抵不上心里的冷。
莫急莫怪,亏你这死丫头还有脸,你不知道他正病着?你不知道他因何而病?你不知道这是要你阿玛的命吗!怎么就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狠心!还以为你是个善良又孝顺的好姑娘,原来竟是个卖萌耍乖背后暗捅一刀的狠女人,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女儿!我怎么和你阿玛交待啊……他就是不被气死,也得活生生急死。
眉妩扶着我的眉声唤着,身上披了件斗篷才咬紧下唇将信纸叠了几下,连着信封塞进袖中。
看了眼仍是关着的房门,除了绿玉压抑的细哭声,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没有惊动到胤禛。
攥紧拳头又看向红挽那扇透出光亮的房门,还有吓得慌了神的绿玉,深吸口气,“别哭了,回房里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还像二格格在时一样,按时起床,洗漱,用膳,一切照旧。眉妩,去把李管家请来。如意,你去叫高无庸。”
三个丫头分头散了,我才拉着解语走向院门悄声吩咐,“解语,你去二阿哥那儿,和他一道去十三爷府上,要快。把昨日的事和十三爷一回,让他去找人。告诉弘晚,从十三爷府上直接去上朝,也当没发生过这事儿,除了十三爷,和谁都别提。若是有人向他问起四爷,只昨日染了风寒,我会让高无庸去告假。”
“福晋放心,奴婢省得,这就去。”解语着便推了院门。
随手拉住她单薄的衣袖,看着与我同样担忧的脸,扯了斗篷系在她脖子上,“二阿哥那儿若是福晋醒了,就和她一声,免得她担心。到了十三爷那儿,别急着回来,晌午吧,随便带些绣线……”
“福晋放心,奴婢理会得,您别担心,十三爷指定能找着二格格。”解语看了眼披在肩上的斗篷,截了我的话快速着,转身出了院门。
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怎么也静不下来。胤禛要是醒了,怎么和他,昨晚父女二人还好好的,像是一切都过去了,这一夜还没过完,太阳还没出来,女儿就没了踪影,怎么和他交代?怕是病得更要厉害。
红挽,昨晚真该打得你下不了地才是!
我心里恨恨地想着,猛地停了脚步,看向扶着门框僵直站着的胤禛,脸色白得像他身上穿的里衣,被风一吹哗哗地抖,吓得我差跌坐在地。
向他走了几步,院门吱哑一声轻响,我咬了牙回身迎过去,竟是李福和高无庸一起到了,正跟着眉妩如意进门。
站在院中等几人走近,双手交握在身前劝着自己没事,沉声道:“眉妩如意,扶四爷回屋歇着。高无庸,你进宫去给四爷告个假,就四爷昨日染了风寒,还没大好。若是宫里有什么交待,你仔细记好,回来禀告四爷。”
高无庸向我身后望了一眼,才了头应声离开。我也不去看胤禛是否还要继续站着,看了眼低头肃立的李福,走近两步停在他面前低声问道:“李管家,王府的各处门侍一早儿可有回禀?”
李福的头又低了些,微微后退一步,声音很轻却沉稳依旧,“回福晋话,没有。”
“没有。”看着李福如往常一般沉着的样子,我头整理思绪,盯着他脑门压低声音一迭连声地:“没有,这王府里随便出入个人都是要有记录的,现在,雍亲王府的二格格不见了踪影,你竟然告诉我门侍不知,你不知,难道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格格凭空消失了?也好,不知道倒省了麻烦,也好过整府的人跟着担惊受怕。现在,除了我这院子里的人,整座王府就只你一人知道,李管家明白么?这件事,该不该出去,对谁,相信李管家心里比我这做福晋的清楚。若是李管家没忘,该是还记得当年大阿哥的事,只怕皇阿玛震怒之下,哪个相干的也逃不掉责罚,更何况今日之事,尚与大阿哥不同。且不别的,光是二格格闺誉,怕是也没人担待得起。”
李福惊得略微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快速回复成低头肃立状。
握紧自己冷得直颤的手,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我也不为难于你,三日,只要三日。待四爷病好之后,自会向皇阿玛亲自回禀此事,不管是否找得到人,都与你无关。毕竟事关二格格闺誉,这后院之事,你个大男人也未必尽知。”
李福打了个千跪在地上,出的话与平日没什么分别,“四爷和福晋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做。若是无事,奴才先行告退,府里一切,照旧。若是有什么差遣,四爷和福晋尽管吩咐奴才就是。”
我回头看向披了斗篷仍站在门前的胤禛,越渐阴暗的月光下,他已虚抬了手,声音仍是虚弱,倒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去吧,今日除了十三爷,任何人都不见。”
“奴才省得,四爷染了风寒。”李福着倒退着出了院门,轻轻掩好。
走回到胤禛身边,托了手臂掌心相握,立时感觉到他的体温比方才睡梦中烫了不少。扶稳他腰后,几乎整个身体向我压过来,眉妩急忙跑过来帮着扶了他另一侧才勉强站好。
胤禛用力握着我的手站在原地不肯转身,看了眼红挽已没了光亮的房门咳了两声,再开口时声音已硬起来,即使喘得厉害仍是强硬得不容抗拒,“备马。”
这两个字几乎把我的脑袋炸开了锅,一早被红挽离家出走气得无处宣泄的我,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的腰往房门里拽。
眉妩心地搀着胤禛,又怕我被他拉扯得摔倒叫了如意出来扶在我身后。
“四爷,求您听福晋的,回屋歇……”
眉妩的话随着她仰倒在地上停住,闷哼了一声伏身跪地,如意也扑通一声跪在她身边,仰头看着靠在我身上摇晃仍固执得不肯回房休息的胤禛,猛地磕起头来,“四爷,都是奴婢们不好,没有看住二格格,请四爷责罚。”
扶着不停晃仍在犯犟的某人勉强站稳,走向不停磕头的两个丫头,拉着二人站起来示意回屋。
从袖中取出红挽的信推到他胸前,无奈中哑声低吼,“有本事把身体养好自己找马去,站都站不稳还想去找人,你也不看看自己病成什么样子,多大年纪了,还要逞强。她跑出去是去玩的,你图什么?图什么!跟她比跑得快?现在的你,跑得过她吗!就知道心疼女儿,你也疼疼自己,就算你什么都不管了,不顾了,你也疼疼我。胤禛,我不是人吗?我也着急,我也难受,你们父女二人哪个想过我了。怎么病成这样,还能欺负人啊!”
胤禛将信纸信封攥在手中,指节捏得咯咯响,却没有打开。除了仍在微微晃动的身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动作。
闭了双眼深呼吸,狠下心转身走回房里。
将要关上的房门被外力住,门缝外隐约看到他靠在门板上,手中的信纸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细微无力的声音混着不寻常的喘息和咳嗽清晰传进来,“开门……月儿,开门。”
☆、195.嫁入四府-年氏番外
曾几何时,那个女人在这府里的某个角落,轻叹过这样一句:一扇扇房门,关住了每个女人的青春,岁月,和灵魂。
那个时候,我多大?
真的不太记得,似乎我能记住的,都只与他有关。
我多想成为她嘴里的那样一个女人,一个真正属于这里的女人,他的女人。
任那些门将我关住,锁住,永不离开。不管是那道又高又宽的厚重府门,还是某一座院落的院门,哪怕是一扇最不起眼的房门,我都想把自己放进去,永远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