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喇那拉氏,欺君之罪,你可知道?”
头上方的声音有着难抑的愤怒,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敛了心神认真回道:“回……皇阿玛话,臣媳知道,臣媳罪该万死。只是臣媳更知道,这天下之事,没有皇阿玛不知道的,所以从未想要瞒您……”
“不想瞒朕!”随着康熙声音传过来的,还有一方砚台,碎成两半摔在我面前。
顾不得细碎的玉石,抵额伏在地上,手心一阵刺痛,湿热洇在掌下。
“老四呢?叫他来见朕。”
我惊恐地抬起头,看到康熙满脸怒气,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双手摁在龙椅上,死死地盯着我,忙磕头哀求,“皇阿玛,四爷并不知情,今日仍是未知,全是臣媳一人所为。皇阿玛,四爷的丧子之痛,您看在眼里,怎么做得了假,他真的不知道……要罚要杀,臣媳一人承担,求您,皇阿玛,四爷真的不知道。”
“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弘晖,那是朕的皇孙,是老四的嫡长子,你……你竟敢私自作主,你骗老四,骗朕,这天底下还有你不敢骗的人吗!现在,玉牒都载下了,你让朕怎么办!罚?朕今日不杀你,都难解心头之恨。”
“皇上!”以前我担心自己的脑袋,此时听了康熙的话反倒像是轻松了,什么也不怕了,抬起头看见他惊讶的眼神,我没了刚才的恐惧,反而平静下来,“乌喇那拉氏,今日不敢再以四爷嫡福晋自居,既是来了,便没想着还能活着回去。我只是一个母亲,当日是,现在仍是。弘晖是四爷的儿子,您的孙子,可他也是我儿子。当日弘晖病症复发,正值皇上出巡之际,一恐扰了圣驾,二,便是时间紧迫根本等不得,那么做,只为救儿子性命,其它的事顾不了。只要他能活下去,用我的命换,可以。我要去见他,不管是杭州还是温州福州或是泉州,哪怕天涯海角也要见到他,不管我是死是活,都要见他。”
康熙右手改为扶在桌边,身子却靠进了龙椅里,看着我沉吟许久,缓缓开口,“朕只道你固执,没想到固执成这个样子,为了儿子命也不要。弘晚呢?他不是你的儿子么,为了弘晖你不要他了?这就是你对两个儿子的态度。”
我低下头忍着眼里的泪,低声回答,“回皇上的话,一母同胞怎么可能不爱,又怎么可能割舍得下。只是此时,红挽姐弟尚在四爷身边,至少还有阿玛疼爱,可弘晖,他病了,从他就被那么多人宠着伺候着,现在身边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他需要我。”
我拿出弘晖的信,康熙示意,李德全便接过去递上。康熙看着脸上的线条慢慢柔下来,将信纸平铺在桌面,轻轻抚平。
我安静地跪着,等待他的反应,也等待自己的命运。
“不告诉老四?”
“回皇上话,四爷……”我攥紧拳头贴在腿边,脑子里交错闪过自胤禛看到弘晖棺木时的每个表情,心里猛地抽疼,“此事,不知如何对四爷。句大不敬的话,我……奴婢和四爷是夫妻,您虽是皇上是君,可他是奴婢的天,本不该瞒他,也该第一个和他。可是现在,朝中政事繁忙,四爷好不容易才将此事放下,不该再为儿女事伤神……还请皇上定夺。”
康熙坐直身子,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一下,像在思索。
安静,只有那个规律的轻响声回荡在房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我低着头不敢再看,地龙很暖,身后房门缝隙缓缓吹进寒凉的风,吹进我背脊骨髓。
不敢相信,他竟然同意了,只是我不能独自前往,要跟着他南巡的时候一起去,胤禛不去。还有一事,便是让他那固执的儿子再娶两个女人过门,当然不需要我做什么,也不再需要德妃的善意提醒,因为他是皇帝,他只需要下旨,天下之人莫敢不从。
南巡……我还要等,只是我虽担心弘晖的情况,却也感恩他的安排,至少,我能离京了,离弘晖便近了一步。
胤禛对他皇阿玛要向我兑现当年的西湖之行很是诧异,却也无力阻挡。二月初九,春花渐放的时候,他站在红色的巨大宫门前,远远地看着康熙南巡的人马出发,有太子,有胤祥,还有本不该随行的我。那个迎风挺立的样子,在我脑海里站了很久,总会和弘晖的脸一起出现,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清醒或是梦中。
此次南巡,为着去年的灾情,康熙在山东停了很久,到处视察河工,不断招见大官员,却没有再去观赏趵突泉。直到三月初六才抵达富庶的江南之境,在扬州停留时,仍是关注黄河水道,不见往日悠闲。我一路跟着,感叹他的辛劳,5岁了,一个做皇帝的人,会做60年皇帝的康熙,我以前总觉得他是玩乐享受主义者,如今亲眼得见,才确信,他心怀天下,确不愧千古一帝。
我去信给胤禛,提醒他胤祯和沛菡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别忘了送去我备的礼。那个温柔又聪明的女孩子终于得偿所愿要做母亲了,胤祯那么开心,他这做四哥的也要表示一下。越是离弘晖近一些,越是想那家中的儿女,也更明白什么叫做骨肉,胤禛会担心跟在康熙身边的我和胤祥,该是也懂。
三月十七船入苏州,春暖花开的苏州城很有江南气息,古色古香的韵味,郁郁葱葱的园林,桥流水亭台楼阁,比我在1世纪见到的更美。第二天即是康熙5岁生辰,他却要求停止朝贺筵宴,拒绝了官员的晋见以及百姓送的食品,坐在书房里安静地写字画画,身边站着太子和胤祥,父子三人偶尔交谈。我和李德全守在旁边,研墨奉茶,感受这个皇帝在此次南巡中,难得的清闲。
经过松江府,在四月初三那天,我终于踏上杭州的土地,而我的弘晖,与我在这座城市不同的角落,正吹着同样的暖风,一起呼吸着独属于这里的空气。
☆、124.饮一杯醉3
我什么都没有,康熙也明白我的急切,却仍是让我留在住所,带着两个儿子去了演武场检阅八旗绿营官兵。
担心了一路的胤祥,急急地嘱咐着让我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到处乱走,便跟着康熙去了。
我坐在庭院里看着杭州的绿柳,体会着近君情怯,我的弘晖可会怨我,他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什么表情。我发疯一样的想要出去,想要立刻见到他,想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却只能把自己关进房间。
到了初八这天,康熙命太子先去西湖行宫,便带着我和胤祥出了门。我不知道弘晖他们住在哪里,也来不及去问笑容,即使她告诉我,我想我也分不清这古代的杭州城,只好告诉康熙去意言堂。
站在意言堂的大红色招牌下,一身便装的康熙侧头看我,分辨不出表情捻着已有些泛了白的胡须,声音低沉,“意言堂,京城那间听生意很好,老九开的?”
我低下头声应着,“阿玛圣明。”
康熙看着门内的摆设,没有挪动脚步,“去年老四施粥,李福你垫了不少银子,可是意言堂的?”
“是。”
康熙没有再话,头抬脚走进店内,我和胤祥、李德全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就是我在杭州的店了,与京城的大气不同,满是江南的细致婉约,更加适合女子。
迎上来的颜玉看到我们吓了一跳,才要跪下已被康熙以扇子制止,轻吐二字“带路”。颜玉快速扫了我一眼便低下头转身,带着我们穿过厅堂走进后院。
“弘晖!”胤祥站在我身边惊讶的叫着,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院中的孩子。我却已经看着坐在凳子上,逗得面前椅子里那个女孩嘎嘎笑的弘晖挪不开视线。
弘晖抬头迎着阳光,微眯了眼睛看向我们,那副神情很像胤禛,专注认真。只愣了片刻他便起身跑过来,到了康熙身前撩着袍摆双膝跪地,声音竟已脱了离府时的稚气,“皇玛法,孙儿弘晖给您请安。”
我站在原地动不了,死死地盯着他,面色红润看不出生病的样子。康熙的手已经抚到他脸上,眉毛眼睛处处都是以前的样子,只是笑起来变得更是早熟,那颗虎牙已经看不见,被他抿在唇里。
“草民舒子仲、颜玉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我看着跪在院子里的两个人,只得苦笑,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康熙没有理会,拉着弘晖的手走向凳子,轻抖袍摆坐下揽着他靠在自己身上,看向仰头望着他咯咯笑的女孩,微眯了眼睛用扇柄指着她,轻声问着,“弘晖,这是谁呀?”
“皇玛法,她是沉香,舒沉香。”弘晖指着仍跪在地上的二人继续解释,“喏,就是……就是……颜玉和苏大夫的女儿。”
“苏大夫……”康熙头,看着弘晖笑问,“苏大夫的女儿为什么姓舒啊?”
弘晖低下头,声呢喃,“在这儿,很多人念起苏或舒,没有分别。”
我儿子真是太天才了,可惜难逃康熙法眼,好在他老人家没准备为难自己孙子。
康熙瞥了那对夫妇一眼,才敛了笑低声吩咐,“起来吧,先退下。”
颜玉抱着沉香跟着舒子仲快步退回到前面厅堂,将院子留给我们。
胤祥从我身边一步步慢慢地走过去,弯腰看着弘晖,双手贴在腿边攥着衣袍。弘晖扬起脸如往常那般甜软地叫 “十三叔”,他就唉了一声像是叹息,抚着弘晖的头将他揽在自己身前,弘晖的手挂在他腰后,紧紧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