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桢还没答,红衣壮汉蒋虎就已经把刚才她的话全部转述给了延庆公主。
“哦?找药?在苦山?是要找阴沉木吗?”延庆公主问。
延庆公主虽说是公主,但一身华贵的珠宝首饰,再加上她本身的气质偏成数,看着不像是公主,倒像是个贵妃。
她身边又总跟着一个红衣壮汉,看着像是贵妃带着拥戴自己的皇宫禁卫军首领,气势汹汹要去砍了皇帝和皇后,自己来坐江山。
易桢见她没有恶意、只是关切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照着记忆中的样子行了个应该合规的礼:“是的。”
延庆公主已经完全回想起来了:“哦,那个道长的伤啊。”
她非常大方地朝易桢发出邀请:“阴沉木我有啊,别蹲在山上找了,我送你!”
易桢一直到被延庆公主拉上车架都觉得有点不现实。
她隔着纱帐朝小杜弟弟偷偷挥了挥手,被延庆公主看见了,穿着茭白轻纱的公主倒是没生气,撑着下巴看她:“小妹妹,你真是年轻,还喜欢这些臭男人呢。”
延庆公主懒懒地趴在榻上,她刚才拒绝让小杜弟弟一起跟着,理由也很充分:“带外男回宫里像什么样子!”
易桢觉得这个延庆公主似乎还可以指望一下,更何况昨晚找了一晚上也找不到阴沉木,要是能走一趟就拿到手,那绝对是血赚。
她心里还抱着一些不好对他人说的心思。易桢一直觉得祝由科这种靠蛊毒来治病的医科有些匪夷所思——因为她这一路以来的目的都是要解掉身上的蛊毒,蛊毒在她心中是非常危险、非常不好的东西。
道长帮了她那么多,她也要尽力帮道长治好病才对。
多和延庆公主套套近乎、讨好讨好她,延庆公主好像还挺大方的,也挺喜欢漂亮小姑娘的,万一她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医修朋友呢……
真的有点担心道长啊。
易桢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忽然又想到在原书《祸心》里看到的关于道长对原书女主“易桢”一往情深的只言片语,有些恍惚,但还是朝延庆公主露出了大家都喜欢的,小姑娘的娇憨笑容。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各地的世家子弟都在全力往上京赶来,自北戎而来的颖川王轩辕昂已经离上京不远了,他递给延庆公主的正式拜贴已经递到公主帐外了。
虽说已经提前用玉简通过气了,但是正式拜贴还是要递的。
延庆公主扫了一眼那张拜贴就躺回榻上,漫不经心:“知道了,收着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易桢,觉得这个小姑娘一点首饰一点妆也没有,真是干净得要命。
延庆公主真喜欢干净。
虽然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但是延庆公主觉得这个干净的小姑娘并不会对自己下手,于是就很自然地枕在了她的腿上。
延庆公主很信任自己的感觉。
她身边是没有特别亲近的婢女的。原本皇室成员身边亲近的女官都是从世家里挑出来的,但是现在的世家已经不是皇家可以指挥驾驭的了。而一般出身的婢女,总是被查出来和北镇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延庆公主最喜欢干净的女孩子,可惜她认为自己已经不是了。她把手覆盖在自己眼睛上,拉高的衣袖下是泛着青紫的淤痕,感叹地说了一句:“不知道这个花朝节的烟花好不好。”
第93章 参商
“郎君?”腰间别着刀的侍卫见姬金吾忽然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声。
他们“租”的客院并不算偏僻,甚至可以说是身处上京闹市。北镇司全城搜查去年年底闹得人心惶惶的抹脸鬼,姬家的院子自然是被搜查的第一批次。
他们早就准备过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搜查,“外来客商”的身份并未受到丝毫怀疑,只是北镇司的人要走过场搜查,姬金吾待在书房里也不好行事,还可能会被冲撞了。他自然懂得白龙鱼服的道理,当下干脆叫了人出去,在附近走了走散散心。
“这唱的是什么?”姬金吾侧过脸来问他。姬金吾已经许久没去各种声色场合了,每天从睁眼忙到闭眼,唯恐手上的事情出了岔子,因此梨园新排的戏一场都认不出来也不稀奇。
另一个侍卫凝神细听,他是个常往梨园去的,已经认出了风中隐约而飘渺的声音,回答说:“回禀郎君,应该是今年新上的剧《首阳山叔齐变节》(注1)。”
姬金吾不由得眉头一挑,他是背过这附近数十里的地图的,心中已经从声音的来处大约确定了这家梨园的位置,知道不远,便说:“唱腔难得,去看看吧。”索性现在也做不了别的事。
梨园里没多少人,这折《首阳山叔齐变节》并没有时下热门的情爱纠葛,也不怎么受追捧,园中听戏的寥寥无几。
侍卫去定了上等雅座,但是回头一看自家郎君就在门口站着,也不动,还没开口劝,就听他说:“我一天到晚坐着,让我站会儿。”
侍卫有些想不明白,不知道这么远远地站着能不能看清戏台上的人脸,声音倒是够听得清,但是来看唱戏的也不单单是为了听个声来啊。
不过他看出最近郎君的心情不是太好,尤其是从丰都回来之后,一直都不太打得起精神来,也不敢说什么,退到一边去。
近些年,梨园中流行起一种“故事新编”,就是将以前的老故事换个背景重讲一遍,或者说给已经结局的老故事换个结局。
《首阳山叔齐变节》也属于这样的故事新编。
“伯夷叔齐”原先是个高义凛然的故事,说的是“周未定之时,商既尽之日,有孤竹国,国中有昆仲同胞,乃兄唤作伯夷,令弟叫做叔齐”,这对兄弟都是孤竹君的儿子,且是一母所生,平日最是亲厚。
孤竹君平日里便不喜欢长子伯夷,临终时留下遗令,要叔齐继位。叔齐最是守礼,认为万古人伦礼法最重,自古就是长兄继位,连忙推脱。伯夷却认为亡父遗令如此,也不肯继位。
他们俩都不肯,于是最后是孤竹君的另一个儿子继位了。
他们兄弟俩本来就不满商纣的暴政,这下干脆隐居在渤海之滨。
后来伯夷听说周王仁政,便带着弟弟跋山涉水来到周的都城,想要为天下大同效犬马之力。
谁知道他们到的时候,周文王恰好去世,周武王继位。武王急切灭商,得知伯夷叔齐前来,连忙
派遣周公旦前去迎接,但是一路走来伯夷觉得十分失望(注2),认为周王这只是用另一种暴政来替代旧有的暴政,便拒绝了职位离开了。
后来周王为了灭商,带着自己父亲文王的棺椁踏上了征途,伯夷觉得父亲去世不下葬,却要以父亲的尸首去激励士兵,发起战争,是一件与“仁政”背道而驰的事情,便拦着周武王的马头劝谏他。
周武王原本要杀掉他们兄弟二人,在姜太公的劝阻下才作罢。
“后来武王克商,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逃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逐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