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开篇洋洋洒洒一大篇文字,饶是枯羊眼下其实心情不佳,亦忍俊不禁,摇头笑出声来。
他的脑海中不禁幻想着亲姐伊伊坐在府上书房内的书桌后。咬着笔头苦思冥想,不时皱眉皱鼻的模样。
枯羊知道,他的亲姐伊伊可以说是典型的小家碧玉类女人,读的书不多,认的字也不多,更何况是作这样的文,不难猜测,这封信究竟花费了伊伊多少时间。
相比于那些饱读诗书之人所写的文章,伊伊在信中所写的句子显得极为朴实。用市集上荤菜与素菜的价钱来从侧面反映大周对待江北与江南两个地域的政策,同时亦从侧面衬托出战乱导致物价高涨、给各地百姓带来的不利。
尽管伊伊在信中未曾使用过哪怕一个华丽的辞藻,但正是那些朴实无华的句子,让枯羊不禁感触颇深。
正如伊伊在信中所些,早在三年前,谢安便叫枯羊这位小舅子寻时间寻访江南各地,探查探查各地百姓的生活情况,借此以证明江南百姓在大周朝廷治下可算是安居乐业。
对于这桩事。枯羊无言以对,毕竟他在江南所路过的城镇、村落。实在挑不出有什么所谓的大周苛政暴政,可以说,江南百姓一边乐悠悠地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一边嘴上咒骂着大周,套用姐夫谢安的话说,当真是吃饱了撑着。
不过话说回来。江南人这般痛恨大周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谁叫李暨在位时二度南伐江南,非但在金陵下达过屠城的残酷命令,更有甚者为了控制流言,行文字狱。捕风捉影地捉拿太平军,而当时受到此事牵连的无辜江南百姓,实际上要比真正被捕的太平军士卒多数倍。
就拿金铃儿来说,就算她眼下嫁给了谢安这位大周朝廷的权贵,她对大周朝廷依然没有丝毫好感。
而这,恰恰就给了太平军死灰复燃的机会。不过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江南百姓都支持太平军,也有一小部分百姓有感于八贤王李贤屡次下江南寻访各地灾情、困难的恩情,坚定地站在大周朝这边,不过终归只是少数,大部分人依旧还是很盲目地痛恨着大周。
他们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们曾经的南唐皇室后裔能够复辟南唐,他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加美好,可事实上呢?伊伊在信中一言戳破了众人的美梦,包括枯羊在内。
“……”望着信中所书,枯羊默然不语,脸上原先的笑容也逐渐收了起来。
不可否认,伊伊此言字字戳中枯羊软肋。
是的,太平军不乏勇武战将,它所欠缺的是饱读诗书的有才之士,不可否认江南亦有不少精通此道的文人,但是,真正有眼光的文人,又岂会选择太平军投身?真正有眼光的文人,想必能够看清太平军得势所带来的利弊,就如枯羊的姐姐伊伊在信中套用八贤王李贤的话。
朝廷得势,则江南致乱,然祸不及北方;而太平贼得势,则江南更乱,祸及全国。
要知道太平军内部大多都是像魏虎、徐乐这种不懂治国的莽夫,若是叫他们担任一方民治长官,可想而知整个江南将会变得何等的混乱。
就算太平军第四代主帅伍衡侥幸击败前来讨伐的周军,顺利复辟了南唐,那么随后呢?
若是伍衡贪心不足,继续聚兵攻略大周,则天下动荡,民不聊生;若甘心守成,叫大周势力退至兖、豫、徐、扬,毫不客气地说,大周损失的仅仅只是钱粮、国土以及百姓,朝廷的运作依旧完善,而太平军呢,他们将如何在治理攻占的土地?如何发展当地的经济?难道就靠那些未读过多少书、只知道打仗的莽夫?
毫不客气地说,就算江南选择了太平军,大周依旧是大周,而江南则不再是眼下的江南,毕竟太平军太缺乏善于治国的有才之士了,单凭一些只能在战场上耀武扬威的将领。如何保证江南在太平军治下依然还是能像在大周治下一样繁荣?
如果说年前的太平军或许还能勉强做到这一点,那么眼下的太平军,在这方面的底力显然是不足的,毕竟太平军失去了刘晴这么一位足以媲美长孙湘雨与李贤的聪慧女人。而相比较刘晴,伍衡虽然心狠手辣、颇有权谋,但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方霸主罢了。因为他懂的东西并不够多。
平心而论,伊伊在信中所些的这些事,其实枯羊早前也曾想过,只不过他不愿提及罢了,毕竟他对太平军也不乏有深厚的感情,但是不可否认,当他看到亲姐在信中的字字句句时,那些曾经报以的担忧,不禁又开始在他脑海中盘旋。压抑地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幸运的是,伊伊在这方面其实懂地也不多,用词用句别说朴实无华,甚至连通顺都成问题,有些句子枯涩难懂到枯羊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看明白。说到底,她只不过是将谢安、长孙湘雨、李贤所说过的那一番话,以及她的所见所闻写在了信中而已。
不过就算这样,亦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大通篇。只看得枯羊满头冷汗。直到最后一页那暖暖的家人般的问候,这才让枯羊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
那简简单单几句话,却仿佛比之前那几页都有分量,让枯羊反复观瞧,不忍释手。
“大帅,尊姐在信中写了些什么呀?”
从旁王建与徐常忍不住问道。其实他们多少也能猜得出来。他们只不是想从枯羊的口中验证某些事罢了。
比如说,在看过了家姐的书信后,枯羊是否便改变主意,投诚于周军。
倒不是说王建与徐常贪图投降周军后将会得到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是有些时候。一旦踏出了某一步,就只能一往直前了。早前在金陵时已下定决定待救出枯羊后便投诚于周军的他们,此刻再让他们安安分分地效忠于太平军,他们二人心中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还能说些什么?老样子呗!”轻笑一声,枯羊缓缓收起了家书,将其小心折叠好放入怀中,摇摇头说道,“这三年来,本帅已记不清收到过姐姐多少封家书,每次都说什么莫要给姐夫制造麻烦,莫要一错再错,千万要爱惜自己什么的,唉……”
尽管他用的是叹息的口吻,但是眼眸间那浓浓的温馨,却是瞒不过王建与徐常二人的。
与王建对视一眼,徐常低声说道,“那大帅的意思是?——说句不恭的话,末将以为尊姐说得不错,咱太平军都是一些只知打打杀杀的将领,谈什么治理国家啊?再者,如今的太平军,末将感觉已不如陈帅与公主殿下在时那样团结……”
“……”枯羊闻言皱了皱眉。
徐常说的不错,想当初陈蓦、即太平军三代总帅梁丘皓与名义上的领袖天上姬刘晴尚在时,太平军内部岂会发生像卫庄为了谋取兵权而设计害死魏虎的事?王威与陆雍又岂会间接以及直接地冤死在自己手中?
绝对不可能!因为梁丘皓的名字便是威慑,他一人成军的名号可不是白起的。哪怕是如今在广陵城外逞勇,以一敌二屡屡挫败太平军中军天将赵涉与右军天将杜芳的冀州军主帅费国,此人最初亦畏惧于梁丘皓的勇武而不敢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