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2)

男儿行 酒徒 5081 字 7天前

“啊!”徐洪三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闪开数步,又快速捡了把阿速人的短剑走了回来,准备给伤者一个痛快。

那是一个非常年青的阿速兵,充其量也就在十六岁左右。生着双水绿色的大眼睛,嘴角上还带着一圈软软的绒毛。看到徐洪三拎着短剑走向自己,他的眼睛中立刻写满了恐惧。一边用力摆手,一边拼命滚动身体,“饶,饶命!大叔,饶命!我没杀过你们的人。我,我愿意给您当奴隶!我愿意写信让我爹娘出钱来赎人!我,我会养马!会擦靴子!会——啊——!”

“谁叫你来打我们的?!”徐洪三根本不愿意听,一刀下去,正戳在此人心窝上。因为体力消耗过大的缘故,刀尖被少年身上的扎甲挡歪了些,未能直接命中心脏。那少年双手握住刀刃,拼命挣扎,挣扎,碧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怨。

“谁叫你来打我们的?!谁叫你来打我们的?!”徐洪三被少年哀怨的目光看得难受,松开刀柄,大声嚷嚷着快速后退。他以为对方临死前会大声诅咒自己,谁料少年人却忽然喷出一口血,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他无比熟悉的一个词,“妈——!”

注1:妈,作为母亲的意思,在古中国并不普及。却可以追溯到三国时代。所以这几乎是个全世界所有语言都通用的词,不分民族和种族。

第六十九章 交易

战场上,对敌军伤兵和俘虏的杀戮,很快就宣告一段落。大部分红巾军将士在起义之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对阿速骑兵的恨,也是由于曾经亲眼目睹了自家袍泽倒在了暴雨般的链锤之下。然而随着将不敢反抗的敌军伤号一个接一个捅死,他们心中的愤怒就像晚春时节阴沟里的积雪般迅速融化,转眼间,作为华夏人宽容的本能,就又占据了上风。

不待徐洪三上前传令,就有人果断地将刀剑插回了鞘中。然后从血迹斑斑的地面上扶起受伤的自家袍泽,将后者扶到山坡高处稍微干净的地方,互相帮忙处理伤口。

对于那些逃过一劫的阿速伤号,则有专人押着没受伤的俘虏将他们抬到一起,画地为牢,命令他们自己救治自己。

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阿速官兵们,此刻身上再无半点先前的骄横之气。让抬彩号就抬彩号,让背死尸就背死尸,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般,唯唯诺诺。偶尔有三、两只试图反抗者,则被他们自己人抢先一步牢牢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看到俘虏乖觉成了这般模样,徐洪三愈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蹒跚着在敌人和自己人的尸体之间又转了半圈,便又转身找自家主将的位置走了过去。

前后不过小半柱香功夫,朱八十一身边已经围上了一大堆将士。大伙七手八脚地架起铁锅,烧了加了盐的开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兑凉了,用干净的布子蘸着,替都督大人清理伤口。

盐水抹进伤口里,疼得朱八十一眼前阵阵发黑。但是他却不得不咬紧牙关忍着。在这个没有任何抗生素的时代,浓盐水几乎是唯一灭菌手段。万一伤口感染,他少不得就又要穿越一回!

好不容易捱到了伤口清洗完毕,亲兵又拿出了一瓶绿色的药膏。将刀尖凑到火堆上烤了一会儿,挑起药膏,就将油汁朝伤口里滴,“滋——”

“啊——!”这下,朱八十一可是彻底受不了了。双腿一直,弹簧般跳起老高。徐洪三见状,赶紧和其他几名亲兵一起跑上前,将都督大人牢牢抱住,“大人,忍忍,就几滴,就几滴,滴过就好了。您这都是皮外伤,用不了太多油膏!”

“嗯——!”朱八十一疼得额头汗珠滚滚,咬着牙回应。就在这时,吴良谋快步跑了过来,从腰间摸出一个拳头大的瓷瓶,“都督!用这个!”

“这个。。。。。”第一次主动接近对方,少年人的脸色非常不自然。不待众人发问,就又指了指自己手背上一处浅浅的伤口,语无伦次地补充,“金玉续断粉,我们吴家秘传的。止血、去疽、化毒,对刀伤最好不过!我自己刚刚抹过一点,望都督大人不要嫌弃!”

最后一句解释,则纯粹为了证明自己没恶意才说的。朱八十一听了,便笑着点点头。用刚刚拿火药烧过的匕首挑开瓷罐塞子,沾了一些罐子里的药粉,轻轻撒在了另外一条刚刚拿盐水洗过的伤口上。

比起红巾军自己配制的油膏来,药粉的效果,竟是出人预料的好使。几乎刚刚撒在伤口上,血流的速度就迅速变慢,然后渐渐终止。

有股热辣辣的感觉取代了疼痛,让朱八十一忍不住轻轻皱眉。“这,这东西很管用!你还有么?多拿一些出来,给受伤的弟兄们都抹上!”

“这——?”吴良谋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秘传之所以被称为秘传,就是因为其使用范围有限,取材也非常艰难。如果随随便便是个人都能用上,并且可以大规模制造的话,就跟军中普通金创药没任何区别了,吴家日后又拿什么来遗泽子孙?!

“没有啊,没有就算了!”朱八十一两世为人,反应非常灵敏。发现吴良谋的脸色不对,又笑了笑,主动收回了自己先前的要求。

他是个随意的性子,从来不愿意逼迫自己人。可周围的其他红巾军将士却不高兴了,一个个抱起肩膀看着吴良谋,仿佛对方是鞑子的帮凶一般。

吴良谋好不容易才凭借着冒死偷袭阿速左军达鲁花赤赫厮的行动树立起自己的光辉形象,怎甘心再度被大伙排除在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东西需要的药材都不是常见物,很难搜罗得齐。因此末将家里也只储备了很少一部分。如果都督需要的话,末将这就可以派人回家去拿!”

“这样啊?!”朱八十一抽了抽鼻子,勉强能从药粉中分辨出依稀的海产品味道。对于这个时代的内陆地区来说,的确药材不太好弄。“这样吧,反正此处距离你家不远。你派个人回去跟吴老庄主说,我向他买这种金创药。用,用。。。。。。”

四下看了看,除了刚刚从吴家庄搬来的铜锭之外,他却发现自己没任何东西可以顶账。犹豫再三,忽然压低了声音跟吴良谋商量,“你干脆亲自回去一趟,问问他老人家,我拿阿速俘虏和彩号顶账,他愿不愿意?这帮家伙被我押回徐州去,估计也不肯老老实实干活赎罪。干脆,让你爹联合附近的其他几个庄主,把他们买回去,然后再转手献给鞑子朝廷。为了今后长远打算,我觉得,即便朝廷以后发现你在我这里,也会选择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了!”

“啊——!”这个提议的确太朝前了些,吓得吴良谋接连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没坐在地上。然而毕竟是个装了一肚子书的人尖子,虽然明显缺乏历练,心思转得却远比普通人迅速。很快,他就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提议,对吴家有百利而无一害。立刻一边擦着汗,一边语无伦次地答应:“药粉,药粉我的行李中还有一些,我,立刻派人去拿。其他,其他,末将,末将这,这就回去跟家里人商量。请,请都督,都督大人借给末将一匹战马。然后,然后静待末将佳音!”

“好,我借给你五匹马。你带四个庄丁一起回去,以免路上碰见落了单儿的阿速人!”朱八十一点了点头,痛快地答应。

用被俘虏的阿速士兵,换可以救弟兄一命的金玉续断散。这笔买卖在他看来,没有一点亏本儿的地方。况且买卖做成之后,徐州军和以吴家为首的黄河沿岸土豪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又近了一层。不再是简单的威逼与屈服,而是可以互通有无!甚至慢慢达到,互相传递消息,互相扶植,最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休戚与共。

当然,最后一种对现在的徐州军来说,还纯粹属于幻想。那些黄河两岸的堡主、庄主们,即便是其中像吴有财这样心思活络者,眼下也只敢偷偷地派一两名子弟加入徐州军,以期起到有备无患作用。事实上,真正看好红巾军未来的,根本没有任何一个

但事情总在人为。这次北岸之行,让朱八十一隐隐感觉到,眼下红巾军的形象,在普通百姓心目中,并不是怎么正面。特别是在那些地方士绅心目中,完全被视作的土匪流寇的同类。虽然芝麻李在占领徐州之后,对弟兄们约束越来越严格,除了最开始那几天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里,都可以用秋毫无犯四个字来形容。

然而士绅们给北元朝廷缴赋纳税缴得心甘情愿,让他们给红巾军一点儿钱粮方面的支持,就推三阻四。后世朱大鹏眼中的民族大义,此刻在他们心中好像没有丝毫概念。虽然北元官兵屠掉的沛县就近在咫尺,北元朝廷那些歧视汉人的政策,就明明白白写在纸面上。

信念上无法取得对方的支持,则退而诱之以利。目睹过后世互联网上天天高喊这主,那义,其实背地里全是生意的的灵魂,不会单纯地认为任何事情理所当然。比起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朱八十一绝对能做到最懂得变通,最懂得站在对面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为了得到一个稳定的铜铁来源,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答应吴庄主把儿子安插在自己军中,可以毫不犹豫地帮忙砸烂吴家庄的大门和城墙。当然也可以做得更多一些,把黄河两岸这些堡主、寨主、土豪劣绅们,统统视作自己的生意伙伴。一件事一件事情单独地跟他们讨价还价。

这种务实的举动,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积极回应。大约在下午申时,红巾军将士刚刚押着俘虏掩埋了战场上最后一具尸体,吴良谋就带着一大票陌生的面孔和五辆马车赶了回来。远远地便停下了装满货物的马车,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大太阳底下,等待都督大人的接见。

“都督。附近的刘家、韩家、李家、孙家都把管家派过来了。还有运河上的船帮的副瓢把子,常三石常副帮主也来了。他们都想拜见您!”唯恐弟兄们多心,吴良谋一溜小跑来到朱八十一面前,大声汇报,“末将刚到家没一会儿,他们就都赶到末将家里了。末将不敢擅自做决定,所以就将他们全都带了过来!”

“那就让他们一起上山来吧!”朱八十一对这个时代土豪劣绅们的敏锐嗅觉感到非常吃惊,皱了皱眉,笑着叮嘱。

“谢都督!”吴良谋替大伙道了声谢,立刻小跑着下山去请人。须臾之后,便领着五个中年汉子走了上来。“这就是我家都督,大伙赶紧施礼!”

“不知道都督虎驾莅临,草民有失远迎,死罪,死罪!”六名看上去颇为精明的中年汉子同时跪到在地,冲着朱八十一轻轻磕头。

“行了,都起来说话吧。地上都是血,沾在衣服上很难洗掉!”好歹也当了七个多月左军都督了,硬要装的话,朱八十一还是能摆出几分官架子来,坐在手雷箱子临时堆成的椅子上,摆摆手,笑着示意。

“谢都督!”五名汉子像预先排练过的一般,又磕了个头,同时站起身。然后又异口同声说道:“为了表示敬畏之心,草民们略备了一份薄礼。。。。。。。”

即便他们不说,朱八十一也能猜到马车上装的是礼物,又笑着摆了摆手,低声打断,“那我就愧领了。诸位别客气,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如果有什么能帮到诸位的地方,请尽管直说!”

“这-----?”众人非常不习惯朱八十一这种上来就直奔主题的说话方式,齐齐用目光向吴良谋探询。见后者亦是满脸茫然,只好互相看了看,然后推举出一名年龄最大的汉子,代表大伙说道:“我们韩家、刘家、李家、孙家和吴大少爷所在的吴家,感念都督好生之德,愿意,愿意替官府出现买下,买下这批,这批俘虏!但是。。。。。”

“不妨,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咱们商量着办!”朱八十一非常体贴地一摆手,抢着说道。

“那,那就多谢都督了!”年龄最大的韩府管家脸色微红,犹豫再三,吭吭哧哧地补充,“都督,都督的好心,草民们都明白。但是草民,草民毕竟不是官府。替官府出些钱粮可以,但人,人却不敢领回自家庄子去!”

“嗯?!”朱八十一有点不理解对方的意思,皱了下眉头,笑着问道,“那你们的意思是。。。。。”

“不敢,不敢!”韩管家用衣袖擦着汗,连连躬身,“草民们不敢跟都督提条件,草民只是希望,都督先养俘虏们几天。草民们回去之后,立刻把都督的善意,知会给运河对面的丰县官府。他们,他们知道草民们愿意替朝廷出这笔钱粮,肯定,肯定会派人过来跟都督商量接收俘虏事宜!”

“这么复杂?”朱八十一又皱了下眉头,有些担心长期滞留于黄河北岸的风险。刚刚那场大战,红巾军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自身损失也非常惨重,光是阵亡和重伤,就高达四百余人。还有三百多轻伤的彩号,如果再遇到敌军来袭,根本不可能立刻走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