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2)

徳昭回过头,只一瞬间,面上冰冷消融,他上前为她取下嘴里的布条团,挽了她的手腕,耐心地为她解开捆绑的绳子。

幼清一双眼睛盯在他脸上,一眨不眨地,愣愣地瞧着。

果真、是他。

全福不是太监,全福是王爷,是他刻意扮作了其他人,她却压根没有察觉到。

徳昭见她这般吃惊模样,面上一笑,和从前一样,主动往她左手边一站,像从前一般,想送她回园子。

幼清没有动。

徳昭禁不住出声,放柔了声音:“走罢,不要站着了。”

幼清终于回过神,弯腰请福,“王爷大福。”

恭恭敬敬,小心翼翼,没有问多余的话,没有说打趣的话,她用一声道福,划下了他们之间身份的鸿沟。

徳昭往旁靠近一步,轻微的一小步,却引起她眸中的惊恐,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高高在上,不可小视。

她在他跟前,又恢复成以前的那个侍女幼清。

永远隔着一层纱,伸手可触,却又遥不可及。

徳昭这时方觉得后悔,不该太早在她面前露了真容。

朝她一伸手,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大概就是想让她不要这样,又或是想解释。

毕竟,除了敬畏,她眼底还有另一种情绪——疑惑以及被欺骗后的愤慨。

他几乎都能想象得出,倘若此刻站她面前的是全福,而不是徳昭,那么她定会一拳挥过来,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胸膛上捶上一捶,然后撅着嘴骂他不该欺瞒她。等她发泄完了,心里爽快了,就会拿出一个小油纸袋,里面装了炸花生或是糖麦酥,请他吃东西。

然后他们又可以肆无忌惮地谈笑风生。

一句“我不是诚心骗你的”,简单几个字,溜到嘴边,迟迟说不出口。

幼清抢先一步开口:“奴婢告退。”

弯腰、跪安,作为一个侍女,她的动作恰到好处,完美得无懈可击。

徳昭瞧在眼里,却只觉得刺眼。

她是在她的方式,冷漠地抹去他们之前的一切,仿佛全福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徳昭胸中一闷,回过神时,她已经走远。

徳昭回了屋,满脑子想着她,喊了来喜,吩咐将今天的事保密,不能让外人知道在花园里的人就是幼清。

晚上刚过乙酉时分,天已经透黑,不比夏天,秋天的天色浓得快,染得快,月色俏得快。

太妃屋里遣人来请,徳昭收拾好心情,过西院里用晚饭。

太妃一向深居简出,屋里并未太多摆设,简单几只青色的磁州窑玉壶春瓶插一束连枝带叶的金桂,高几上的鎏金三足小圆鼎里盛着一味淡淡的檀香。

徳昭入屋,到太妃跟前请安,“见过母妃。”

太妃拍拍几榻,“过来坐。”

徳昭撩袍坐下。

桌案上摆好了晚膳,俭朴的四菜一汤,春椿豆腐、白玉佛手、金玉满堂、茄汁菱白外加一道猴菇清汤,全是素菜。

太妃信佛,一惯是吃素的。

徳昭微微凝眉,拿了碗替太妃夹菜,道:“母妃,平素多传几道菜,多补补。”

太妃笑,“习惯了,够吃就好。”

徳昭递了碗过去。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

从前在宫中做皇子时,每每同太妃一起吃饭,也是这般气氛。

清冷,安静,连动筷子的声音都听不到。

那个时候,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的母妃黄太妃则是个更加不受宠的妃子。

卑微的辛者库宫女,因为一夜意外的宠幸怀上龙裔,从此晋升为嫔妃,胆战心惊地在宫里存活,遭受过别人的陷害,也陷害过别人,稀松平常,并没有太多新鲜的路数。

盛宠的皇贵妃因为先皇这一夜的荒唐,狠狠记恨了黄太妃十余年。先皇因着皇贵妃的缘故,对黄太妃也是避之不及的态度,自那一夜之后,再也不曾临幸过黄太妃,甚至连徳昭出生那夜都未来看望。

徳昭长到六岁,才得了先皇的赐名。

小时候徳昭蹲在宫殿门口,巴巴地盼先皇来,等了一天又一天,那时候日子闲,晨曦到黄昏,仿佛有一年那么长久,一天天等下来,等得他心灰意冷,却还是不敢放弃。怕一没盯着,父皇就从前面那条宫道前乘着轿子过去了。

后来还是黄太妃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的期盼,“你父皇不爱你,他只爱皇贵妃和德庆,他不是你的父皇,他是你的皇上。”

小徳昭转过脸,黄太妃脸上波澜不惊,望着他的目光里,却多了一丝憎恨。

从那一刻起,徳昭便知道,他的父皇不爱他,他的母妃也恨他。

德庆曾说他,“徳昭,你的存在就是个笑话。”

但他知道,他不是个笑话,他会活出个人样来,他会活得熠熠生辉,他不缺谁的爱,他有自己的爱。

碟盘撤下去的时候,太妃开口打破沉默,问:“徳昭,听说今儿个你罚了几个下人。”

徳昭一听,知道她要提李嬷嬷的事,应下:“府里有恶奴,理当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