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撅起红润的唇,“现在没事了。”
寻常人被小皇帝当众拂了面子,定是窘迫万分,然而祁王却微笑从容,脸上温柔神情未改,双手作揖,恭敬地回应:“日后圣上有事,微臣一定立刻赶赴进宫。”
小皇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祁王脸上依旧挂着笑意,视线从小皇帝身上移开,无情无绪,余光瞥见旁边站着的言婉,不由地多看几眼。
这就是他未来的王妃了。
起初他只知道自己与言府的姑娘有婚约,并未特意询问,他常年被外放至苦寒之地,郁郁不得志,所以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婚约者。无论娶谁,对于他而言,都无所谓,反正只是一个妻子的虚名罢了。
而如今,他见了她,目光却迟迟移不开。
她往他胸口上撞的时候,似乎将另外的东西也撞进了他的心里。刚才她被小黄门拉着逃跑的样子,着实可爱,三步一回头,眨巴着眼睛,迷茫又无助。
她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望他一眼,他接了她的目光,像是干涸已久的树忽地有了甘泉浇灌,一瞬间绽放新叶。
春意盎然。
在外人面前,祁王一向规矩守礼,从未有半点差错,男女大防,虽说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但是他现在还不该与她亲近。
他应该回去坐下的。却终是忍不住挪开步子,柔声关切:“四姑娘,先坐下吧。”
她点点头,跟着他一块入座,就坐在他旁边,祁王心中欢喜,难得过分殷勤一次,主动端茶递水。
她却没有接他的茶水点心,眼神巧妙地躲开他所有探究。
祁王一愣,继而尴尬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言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从刚才在宫墙边撞见祁王起,她的记忆就一层层翻滚出来,挡都挡不住,像是无边的怨气汹涌澎湃地往外钻,钻得她脑袋疼。
这就是做过一世夫妻的坏处了。没有见到旧人之前,尚能云淡风轻地过日子,一旦见到旧人,脑海中就只剩恨意与愤懑了。
她应该是爱过他的。无依无靠的小孤女,靠着嫁人换了新天地,虽然被自己的六妹横插一脚,由正妃变成侧妃,但是再怎么样,面对温柔多情的夫君,她心里总是感激的。
感激上苍终于让她获得安稳的幸福,府里的日子再怎么难熬,多了一个夫君,也就多了一片光明。
起初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他喜欢她的貌美,喜欢她的温顺,喜欢她受了委屈却从不在他跟前抱怨。可渐渐地,他看腻了她,她身上那些令人喜欢的特质,到头来变成他嫌她无趣的理由。
后来,他得了她的嫁妆,知道了嫁妆里的秘密,又开始对她好起来。她以为她再无得宠的机会,欢喜雀跃,被他的回心转意感动,殊不知,她盼来的恩宠,却是索命的毒-药。
他做了皇帝,转头便将她丢下,他不再需要她了,从他成功登上帝位那一刻起,她便变成了一个累赘。
言婉记得,自己死的那天,是七月初七,她捏着鸳鸯荷包在屋里等他,换了新衣戴了新钗,练习过无数遍的“吾皇万岁”听起来如黄莺般婉转甜美。她等着恭贺他,他却等着看她死。
言瑛将毒-药端进来的时候,她望见窗棂绿纱后的人影,她哭着喊着求他救她,可是他站在芭蕉叶旁,始终未曾往前一步。
“四姑娘,你不喝三哥的茶,那便喝朕的罢。”
小皇帝的话将她拉回现实,言婉笑着看过去,落落大方,“我桌上有茶,无需喝任何人的茶,多谢圣上好意。”
太后刚要出言阻拦小皇帝,猛地听见言婉这么一句,当即放了心,将小皇帝按住,不让他过去。
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往别人茶里放巴豆的事,他也没少干。
太后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就怕自己一时没看住,小皇帝又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殿内莫名其妙沉默下来。
太后咳了咳,看了眼言婉,见她面色如常,只是有些焦虑,似乎急着出宫。太后想起正事来,对祁王说:“你在外历练,虽然收获颇丰,到底是苦寒之地,不宜携妻带子,以后你就留在安城。”
不等祁王回话,太后略微停顿,语速放慢,继续道:“你与四姑娘的婚事,也是时候该准备起来了。”
祁王立刻应下,态度恭顺,神情激动,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太后很是满意。
祁王一向听话孝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没有半点怨言,即使被外放至苦寒之地,每月也不忘递折子进宫,问候她身体是否安康。
舜之若是有他一半懂事,她也不至于日日操心苦恼。
太后收回视线,让人赐一对玉如意,分开来赠予祁王与言婉。
祁王想起什么重要事,起身来至言婉跟前,掏出一块玉佩,“我与姑娘初次见面,不撞不相识,尚未来及赔礼。今日出来得匆忙,未来及准备什么,身上只有这一块玉佩,乃是先帝所赐,如今转赠姑娘,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少女凝视数秒,而后接下他的玉佩,“谢谢王爷。”
她接了他的玉佩,按理说,也该以荷包相赠,但少女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媚媚地站在那笑。
她没有打算给他回礼。
祁王迅敏地意识到这一点,先是发愣,而后迅速恢复清雅随和的模样,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四姑娘平时喜欢读什么书?”
没能等到少女的回应,却等来了小黄门的惊恐声:“言大人殿外求见——”
话音刚落,不等太后和小皇帝传召,人已经闯了进来。
祁王遥遥望去,望见四个家仆抬着顶扶手小椅,抬椅上的人穿皂纱团袍,腰间束玉带,气势如山地从殿门后而出。
言喻之高高坐在抬椅上,手指轻扣梨花木扶手,一下下,清晰异常,殿内安静极了,宫人伏在地上,纷纷屏住呼吸。
就连太后也只是怔怔地望过去,不敢说话。
“臣在宫外等候多时,迟迟未见家妹身影,以为她又使小性子跑到哪里玩乐,原来是在太后娘娘这里。”
太后笑道:“言卿来得正是时候,哀家正与祁王讨论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