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银满脸满鼻的血,挣扎着用力站了起来。
那头目咆哮道:“站好了!”
他抡起粗壮的胳膊,又狠狠的一巴掌,重重抽在张守银的脸上,打得他再次踉跄,口鼻中的血流得更多。
那头目又咆哮道:“站直了!”
又重重一拳,打在张守银的腹上,张守银痛苦的弯着腰,鲜血从嘴中滴涌而出。
杨八姑痛苦的哭泣着,她道:“不要打了,小妇人给银便是。”
她从床下一处隐密之所找出四个银圆,还有一些碎银子,万分不舍的交到那头目手中。
那头目道:“哟,银圆,还是有钱人。”
他叹道:“说说你们三个,早给银不就完了,何必遭这罪呢?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旁边一个顺兵道:“孙爷,看这户人家好似还有钱,要不再追追?”
那头目道:“罢了,兄弟们进京晚,现在营伍又越来越多,赶着点,咱们去下一家。”
他抛了抛手中的银圆,发出哗哗的声响,对杨八姑一家笑眯眯道:“多谢了。”
然后几人哈哈笑着转身而去。
杨八姑赶紧过去关好门,又搬去一张桌子顶上,然后见张守银痛苦坐着,她女儿念奴打来水,正为张守银擦拭嘴边的血痕,一边轻声问痛不痛。
杨八姑来到身边,呆若木鸡的坐着,她呆呆的道:“怎么会这样,天兵不是秋毫无犯么……对,定是下面的人胡作非为,大顺天王不会不管的……”
四月初一日,更多的恐怖消息传来,不但大顺兵丁遍布城池,他们斩门而入,所到之处无不搜括立尽,有若蝗喃集野,草木为空。而且他们开始籍没子女。
特别那些没有分到宫女的官兵怨气腾腾,他们等不到高层分配婆姨,自己来上门淫掠需求。最初他们还找娼妓小唱,现在渐次良家妇女。大顺也规定了,京师内未婚配的女子,一律强行配给大顺官兵为妻。
杨八姑已经听到消息,有良家女被拏之去,惨遭淫污行奸殒命后,有时顺军将官过,众兵恐被问责,竟将尸体往城外抛弃。
已经有一些人家被污后自缢身死,杨八姑也看到街上顺军马兵经过,有身前搂着一个,余马挟带二三个妇女者。
初二日,事情越演越烈,被污妇女者众,听闻降官妻妾都不能免,惟有殉难诸臣家眷,顺兵绝不敢犯。杨八姑已经将女儿念奴藏在后院中,她自己也能不出门决不出门。
这天,她又听到外面挨家挨户的踹门声,有乡邻在哭嚎:“天兵老爷,求求你们,这是家中最后一点口粮,没了就活不下去了……”
他们哭声中带着深沉的绝望,声声刺人心骨,还有人在凄厉嚎叫:“女儿……我的女儿啊,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的女儿……”
杨八姑缩在张守银的怀里,她脸色惨白,身体不断颤抖,她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有好日子过了么?”
猛然她家大门又被踹开,一伙顺军涌了进来,个个穿着红色号衣,领头一人身材魁梧,他在屋内扫了一眼,又扫了扫脸如死灰,呆若木鸡的杨八姑二人,淡淡道:“杨八姑?知道你家有女李念奴,年在十五,正好许配将士为妻,振奋军心,为国杀贼……你女儿呢?”
杨八姑二人起身,都是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杨八姑呜咽道:“小妇人没有女儿,一直与相公二人过。”
那领头顺军笑了笑,他身边的顺军也是轰然而笑,那领头顺军挥了挥手:“又是这一套,搜吧,这小家小院的,藏不到哪去。”
他们翻箱倒柜,到处搜查,杨八姑惶急的看着,不久后,她就听到自己女儿的挣扎哭叫,还有那些顺军的欢呼声。
然后,她就看到两个顺军拉着自己女儿,从后院中过来,杨八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她颤声道:“不要……”
她急急而行,又从一个隐密处掏出家中最后两个银圆,然后双手捧上,她号啕大哭,乞求道:“天兵老爷,这是家中最后的银钱了,全部都给你们,只求能放过我的女儿。”
那领头顺军接过她手中的银圆,说道:“哟,还有银圆,前面的兄弟不仔细啊。”
他慢条斯理的收好,然后一挥手:“带走!”
众顺军狂笑着,拉着杨八姑女儿就出门而去,念奴大哭着,她回头挣扎叫道:“娘亲……”
杨八姑嘶心裂肺的叫道:“不!”
她号啕着冲出门去,一把就抱住一个顺兵的腿,然后就那样被拖着走。
张守银凄厉咆哮道:“念奴。”
他同时冲出门去,要将自己的女儿救回,然后被那领头顺军劈面一拳打翻在地,然后又三四个人围着他拳打脚踢,打得他满地翻滚,最后大口鲜血呕出,在地上挣扎难动。
而余下的人仍然拉扯着念奴,狂笑着走。
杨八姑一路号啕大哭,她尖叫着,就那样被拖了近百步,满身满脸的血。
最后那些顺军玩腻了,一脚将她踹开,杨八姑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大哭远去。
杨八姑慢慢爬了起来,她神情癫狂,凄厉大笑,她朝周边大叫道:“天兵进城了,大伙都过好日子了。”
她更拍着手癫狂的唱起歌谣来:“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她拍着手过来,还在叫着:“义军所过,秋毫无犯,大顺天王曰:杀一人如杀吾父,淫一女如淫吾母……”
张守银挣扎爬起来,他满身满脸的鲜血灰尘,看杨八姑过来,他颤抖道:“八姑。”
杨八姑看着他,眼神陌生,她直愣愣的盯着他道:“你,你为什么不守城,你为什么放这些贼子进来?你枉负皇恩啊!”
她咆哮着去扯打张守银,张守银任她打着,他最后号啕大哭,慢慢跪在地上。
最后二人拥在一起痛哭,哭声凄厉,音如泣血。
……
远远老胡看着,他的内心一阵阵抽动,他猛然下定决心,不能让这一切在宣府镇重演。
进京后老胡的心思不是没有变化,他想着闯王,不,是顺王这么快就得了天下,他登基后定然会大加封赏,然后自己……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意想不到,最初追赃助饷时,老胡还有些兴灾乐祸。对那些勋贵官员,富户豪绅,他并没有好感,只是随后事情失控,最后波及到这些普通民众时,他内心有个声音隐隐道:“不应该这样。”
他内心有一种恐惧,若让这些蝗虫似的流贼进入宣府镇,眼前一切会不会在自己妻女身上重演?在宣府镇的乡梓父老身上重演?而他们是那样的善良,他们对自己是那样的真诚,自己怎么能让他们若眼前所见一样毁灭呢?
他久在贼营,也知道他们失控是早晚的事,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的……
这根本不是新朝气象。
而现在京师到处是这样的场景,他根本管不过来,有时阻止乱军,他们甚至会拔刀相向。甚至他营中一样乱了,除了部分发展的情报人员,余者营兵一样的疯狂。
他沉默良久,看向身边一样沉默的孔三道:“孔爷。”
孔三知道他要说什么,他道:“快了。”
他看向不远处那对夫妻,他们仍拥在一起痛哭,不但二人,整个街坊乡梓都是号哭一片。
他们的哭声,充满最深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