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2 / 2)

杨老头急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个大姑娘,不能总夜夜睡在店里,总要有个栖身之所。

苏倾边记账边垂眸道:“先攒攒钱,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老头抽了杆烟思考这事儿,说:“要不我先支你一年银子,你看看哪儿有房子,先找找?”

话音未落,他又忽然想到什么,觉得她傻,“小苏啊,五少爷不是回来了吗?他那里那么多空房,一个人住着不嫌冷……”

苏倾手底下算盘珠子一拨,噼啪一声脆响,第一次在他说话时打断了他,头也不抬地说:“不到他那儿去。”

杨老头仔细瞅她两眼,见苏倾两颊稍鼓,脸色泛红,眼睛里两汪亮亮的水光,定定地盯着算盘珠子,不是羞的,竟然好像是急了恼了,不由得大感惊奇。

这边话音未落,楼梯上通通通通一阵乱响,无数双脚整齐划一地迈上楼梯,不一会儿铺子二楼就挤满了人,一水儿的皮带长靴,镇得小小的店里都如同笼上一层化不开的兵刃冷气,二丫吓得躲到苏倾背后。

“呦……我、我犯什么法了?”杨老头从左看到右,肩章绶带晃花了眼,不由得愣了一愣,“这是唱哪一出?”

有人高喊了一嗓子:“我们是迎亲的。”

其他人“哄”地笑了,年轻小伙字个个眼里亮闪闪的。

“迎、迎谁?”

“咱们将军要娶苏小姐,车就在楼下,请苏小姐跟我们走。”

二丫长大了嘴,杨老头回头去看苏倾,苏倾的脸更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抑或是急的,她从柜台下面取了一沓黄历,纤细的指头飞快地翻了一翻,定定地看,今天才月初,离中旬还有十几天。

别说她不答应,他就是真心实意娶她当姨太太,还能比夫人早过门,压人家一头?

她觉得叶芩简直胡闹,不由得更生气了,冷冷地看着那个打头儿的兵,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了一句气话:“我不坐车,让他拿八抬大轿来抬我。”

第19章 雀登枝(十六)

这在苏倾看来当然是一种刁难。

叶芩如今是f镇有头有脸的人物,跺跺脚就是一场地震,大家都知道他丈人是林先生,她当着他手下的面儿,故意让他下不来台,他往后就不可能再自讨没趣。

那群兵缄了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拿不定主意,眉来眼去了一阵,一窝蜂地又通通地下楼去了,首饰铺二楼的气氛这才轻松起来。二丫羡慕地咂咂嘴:“八抬大轿。”

苏倾把黄历小心地放柜子下层,杨老头盯着她,长长出一口气:“小苏,糊涂呀你。”

苏倾趴在柜台上,扇子般的两丛睫毛垂下,继续低头记账,杨老头惊异于她还拿得稳笔:“你可想好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往楼下看,“唉,我刚才就该替你拦着。”苏倾不作声。杨老头恨道:“这事传开了,以后谁敢提亲?”

苏倾抬起眼来,那双眼睛安静,含着让人不忍苛责的天真疑惑,好半天才用细细的声音问:“人为什么非得嫁人?”

十来个人排成两排,顶着灿烂的太阳往回走,身上配饰闪光,引人侧目,又不敢大方地看。

空车来,空车回,气氛一时微妙,有人说:“你们说苏小姐到底什么意思,我看她真恼了,是不是将军会错意,人压根不喜欢?”

另一个人插嘴:“当时人要走,她没拦。这么多年真的一直等,不嫁人,你说喜不喜欢。”

车开动了,有人笑说:“没看出来吗,这苏小姐挺烈的。”

几个人马上笑得越发没边了:“长得漂亮还烈,难怪将军看不上别的庸脂俗粉。”

一个少年马上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刚挤在后边,没看清,多漂亮?”

“真漂亮,哎,说不来,我也只看了一眼,没敢多看……”

一直默着的带头的那个兵嘶了一声,跳起来给他们后脑勺儿一人来了一下。

叶芩日理万机,回到灰房子里天已晚了,立在窗边抽烟,背对着下属听汇报。

天气闷热,衬衣袖口挽到了肘上,轻薄的布料透出隐现的腰和背,他把窗帘撩开,窗口的晚风把他的发丝轻轻扰动,那道身影高而清癯,如笔直插在坟墓里的一把冷剑。

待听到下属磕磕绊绊报出“八抬大轿”一说,他摆弄窗帘的手顿了一顿。

屋子里空,他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说,压抑得只剩下属不安的、稍显急促的呼吸。

贾三站在侧边,伸长脖子,熟练地察言观色。

从他的角度,可见叶芩没在阴影里英俊的轮廓,缕缕烟雾如拉成丝线的魂,从他指间夹着的一星火光里幽幽地挣脱出来。他的睫毛垂下来,竟然在笑。

f镇小,稀罕事情传开只要一天。杨老头的担心一点没错,洗衣服、择豆角的妇女里最刻薄的一群,转瞬间人人都在笑苏倾。

“苏倾真有本事,哑巴将军拿洋车接她,她都不肯嫁,要人家拿八抬大轿抬。”

“我看是人把她捧得太高,忘了自己是谁。”

翠兰哼笑:“早几年我儿子也给她送过聘书,人都不要,我还以为她是有相好的了,原来是心气儿高,等着攀高枝做人上人。好在没娶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眼睛长脑袋顶上去了。”

“苏太太还到处找人哭呢,说她女儿白给人欺负了,我看哑巴将军够意思了,人有钱有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让她一个乡下姑娘进门,算是有情。”

“有什么用,让她这么一作,姨太太都没得做。”

有个年轻的小媳妇眨巴着眼睛笑:“哎,你们说苏倾心里后悔吗?”

“肯定后悔死了。隔壁水儿跟她同岁,孩子都抱上了,再这么熬几年,熬成老姑娘,她可不得恨死自己,以后见到轿子就要哭鼻子!”

胳膊肘让人一撞,正说话的住了嘴,回头一看,一道纤细的影儿,苏倾正从她们身边过。一群人讪讪地停止了笑,但眼睛都往苏倾脸上、身上黏着。她脸上不发黑,眼圈也没发红,脸还白得似嫩豆腐,越是美得一如往昔,越让人失望。

终于,翠兰朝着她的背影,挑衅似的喊了一句:“苏倾,八抬大轿好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