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总有一些路。得一个人走。不是因为孤僻,而是因为别人无法理解这条路的偏僻。白汐觉得,现在就走在这么一条路上。连谢文湛这么关怀备至的安慰,都无法使她感觉到轻松。毕竟,谁希望自己命在旦夕。
车开上熟悉的102国道。她再次来到了定陵。
现在是十一长假期间,人很多。定陵的组委会,临时在门口摆了一个黄铜铸就的大宣德炉。以供游人来上香,他们好赚回扣。
香是藏香。小支的10元钱一根,中支的20元,大支的50元。最大号的,简直有女儿家的手臂那么粗了。她买了一支小的,插了上去——虽然万历,不算啥治世明君。但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死后还这么被折腾,算了,原谅他吧。
但是谁,会原谅她呢。妖怪爱上了一个人类,无法自拔。
再次走进十三陵的甬。道。她看到了上次见面的老朋友,红漆木箱。
一个木箱感受到了她身上的灵气,问她:“你包包里,是不是有什么陪葬的古董?”
她拿出了这一只美人碗。另一只木箱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郑贵妃的碗啊。”旁边的箱子冷笑道:“哼,我就知道。郑贵妃还不是因为长得像杨宜妃,所以才受陛下的宠幸。”它是王恭妃的景阳宫出来的东西,向来痛恨郑贵妃。
白汐觉得,略不可思议:“郑贵妃……受宠幸,是因为杨宜妃?!”
“是啊。”红漆箱子道:“你不知道。郑贵妃要万历下令,烧一只画有自己容貌的瓷碗上贡。万历答应了,但是给御窑厂图纸的时候,万历是抽出杨宜妃当年选美人的图送过去的。结果东西烧好了,郑贵妃还以为碗中人是自己。”
“就是!就是!”另一件景阳宫的箱子道:“杨宜妃死了两年,郑贵妃才进宫的。郑贵妃一入宫,万历皇帝就非常宠幸她,越级册封为贵妃。因为这件事,万历还和底下的大臣们争吵了几年呢。直到贵妃生了孩子,才不吵了。”
白汐觉得,消息略混乱。她大致明白了关系如下:杨宜妃,是万历宠幸的妃子。但是十八岁就死了。同一年,万历皇帝十六岁。两年后,郑贵妃入宫,开始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生涯。打压皇后,生下孩子。过了十几年,万历要烧景德镇烧一批角先生。郑贵妃说,再烧一个画着我的碗吧。好的,万历皇帝把杨宜妃的画像送了去。由于两个人太像了,郑贵妃以为那烧的是自己。
好复杂。白汐表示理解不能。假如说,世界上有一个人,和自己长得非常像。那么,谢文湛也可以如此移情到这个女孩身上吗?她摇了摇头,两者怎么相比。
告别了红漆木箱。白汐决定出来透透气。人山人海的定陵,大都数游客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因为这里实在没啥好看的。
她不想看人,只想安静一会儿。于是走到了定陵的后山。
谢文湛打了电话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坐地起价:“我想吃河豚。”
谢文湛不太高兴:“能不能吃点安全的?”
“不,就要吃河豚。”
都说拼死吃河豚。她如果真的快死了,那么,不吃一回也太对不起活过了。其实,她还挺喜欢河豚那肥肥的身子。不过,谢文湛不太感冒这个。因为南方至尊行的一个小采办员,与人拼酒时点了一道河豚。老板急着赚钱,批量处理了河豚。单单就那人的没处理干净。食物中毒,卒。至尊行后来补贴了不少钱。
谢文湛亲手处理的赔偿事务,从此在公司规定上加了一条:任何宴会。不点河豚。
其实,河豚就像爱情。爱情有毒,处理不好会伤及彼此。
最后,谢文湛犟不过她。答应了:“那你早点回来。”
“嗯。”想到晚上能吃到河豚,忽然觉得人生还有很多期盼的。比如吃从没吃过的美味,比如,真的和谢文湛结婚了,身份成了谢夫人。再比如,怀孕,生个娃娃。那么,是否觉得连生命的乐章,都附带了一声“妈妈”。
她想了很多。五花八门的,然后走下山坡。看到一个小伙子催着牛车走过去。
与此同时,包包里什么东西在发热。
忽然,凉风一吹。她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的离定陵很远了。刚才那纷纷扰扰的思绪。好像来的很突兀。因为她不是很多愁善感的人。千年的时光,早就让她的神经,变得无比的钝。很少去注意什么细节。
而且,走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定陵山脚下,小小的村落。
这时候,前方的牛“嗡嗡!”了一声,她转过头。眺望——正好,那赶牛的人,也转过身子。看着她。目光相交的那一瞬间,恍惚了。她看到了这人的皮肤底下,隐藏着洁白的高岭土。高岭土里面。还躺着一具焦黑的尸体她走了过去。那青年也停下了脚步。
“你是谁?”她问。
“那你又是谁?”小伙子笑道:“大姑娘家的,一个人走在这山沟沟里,不瘆的慌吗?”
“不。”她说:“你似乎和我包里的碗有关系。”
“碗和人,有关系的多了去了。”那青年继续赶着牛,声音很沉:“不嫌弃的话,请你到我家中坐一坐。咱们聊一聊你的碗。”
白汐跟着去了。其实,她已经明白了。是美人碗带她过来的。瓷器的灵体,互相之间存在吸引力。何况是两个都成了形的灵魂。怪不得,这青花五彩碗至始至终不理睬她。因为灵体已经脱离了碗本身。成为了面前此人。
小伙子家徒四壁。庄稼人,靠着耕田与老黄牛吃饭。黄牛已经老了。耕田正在历史的潮流下,越来越少。所以,他的活儿也来越单薄。茅房的对岸,一栋栋高楼大厦,正在拔地而起。小伙子的几间草房子,简直穷的不像话。
白汐坐在不知道哪里淘来的旧椅子上。她已经很轻了,椅子还是吱吱嘎嘎响。小伙子给她倒了一杯茶,沏得酽酽的。
她先打量了下四周:“怎么不搬出去住?”
“离得定陵远了,行动就不方便。”怎么个不方便,小伙子没细说。不过白汐猜到,他能修炼有为,应该和定陵的风水有关。
“什么时候变成人的,靠什么过活的?”
白汐开始拉家常。老实说,对方的灵力十分温柔清澈。是那种真正纯粹的灵魂。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也和煞气无关。
“耕田,替人放牛。”小伙子笑了笑:“我是两百年前修炼成实体的。有一天,定陵山脚下演社火。我就下山去看了看,过了几天再回郑贵妃墓。墓就被盗一空了。回不到碗身上,我就干脆住了下来。一直住到了现在。”
“那你,叫什么名字?”
“童宾。”小伙子道:“还是沿用了本来的名字。”
白汐把碗拿了出来,按理说,这碗该是他的东西。她也是真的运气好,找到的第一只贵妃墓的碗。就是正儿八经的童宾瓷器:“我的来意。想必你也该明白。我的时间不多了,只有成为一个人才可以保命。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
童宾道:“我也需要你的力量。几百年了,我只能在定陵周围行动。稍稍出一点距离,身体就吃不消。我也想成为一个人,再回景德镇,烧我的窑子。”说完了,他闭上眼。似乎十分回味生前,制作瓷器的美妙体验。
这就不好办了。都想成为人,咋整。
白汐觉得,好运气终于到头了。之前遇到的古董献祭灵力,开出的价码都不高。但是童宾不一样,他是个有心愿,有想法,活生生存在过的人。有了一点修为,就从墓里面逃出来。看社火,代表他对生活还是很热爱的。自己那一套:反正你也不是人。你不如让我活下去。我替你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对他丝毫不起作用。
她只能协商:“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这句话我也问你。”童宾道:“我也十分想要你的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