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堇宥停下步子,回眸望向季寻。
他瞧见季寻的眉梢正轻轻颤抖着,似是暗中做了某个艰难的抉择。
片刻后,季寻大步走来,到得他身前时一把便夺走了他手中的印鉴。
“带着夕妤姐姐,寻一处世外桃源,好好过完这一生。”季寻将印鉴握在双手中,指节泛了白。
司空堇宥挑眉,眼中有微光一闪而过。
“司空堇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让夕妤姐姐幸福安稳地度过余生。”季寻直直地凝望着他,无比认真地开口,“因为,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司空堇宥轻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季寻的肩头,“你说的没错,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就此,司空堇宥为期四月之久的君主生涯,便终结了。
此事迅速在宫中流传开来,还未待季寻登基之时,便已然传遍了天下。
私下里,黎夕妤曾问过,“少爷,那无数人垂涎渴求的江山天下,亦曾是你历经多年筹谋得来的,就此放弃了,心中便不会不甘吗?”
彼时,司空堇宥揽着她,将唇凑至她耳畔,低声道,“曾几何时,我也在心中描绘过这盛世江山的轮廓,幻想着在我的治理下,百姓们将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可是后来,我渐渐醒悟,实则我的心很小,装不下江山,装不下百姓,仅能装下一个你。”
如此情深,令黎夕妤心甘情愿地深陷其中,再不抽身。
待司空堇宥的身子再好些时,二人回到司空府,着手准备着离开京城的事宜。
这一日天光甚好,黎夕妤身处马厩中,为陌央与竺商君梳理毛发。
苏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娘娘,娘娘……”即便时至今日,苏浅依旧改不掉对她的称呼。
黎夕妤放下手中的马刷,面露惊疑地向苏浅走去,“小浅,你怎会来到司空府?”
“娘娘,奴婢是来给您送一样东西的!”苏浅说着,自袖中掏出了一只玄色锦袋。
“半个时辰前,厉公子于宫中寻见奴婢,留下了这只锦袋,交代奴婢务必要将它亲手送给娘娘!”说着,苏浅便将锦袋递至了黎夕妤的面前。
黎夕妤伸手接过锦袋,面上尽是狐疑,“厉公子?他不是早就离开了?”
苏浅茫然地摇头,表示同样不解,“可不是嘛,奴婢瞧见厉公子的那一刻,可是大吃了一惊呢!”
“厉公子可还说了什么?”黎夕妤一边打开锦袋,一边问。
“厉公子还说,这锦袋中的物事是一位名唤‘方茹’的姑娘送来的,十分紧要,不得有半点闪失!”
苏浅的话语虽传进了耳中,可黎夕妤却显然无心再去倾听。
当她瞧见锦袋中的事物后,身子蓦然一僵,一颗心便开始狂烈地颤抖着。
那是一只海螺,散着丝丝缕缕海水的腥咸之气,连带着某些回忆,铺天盖地地涌上她的脑海。
她小心翼翼地将海螺取出,握在掌心的那一刻,她的手臂突然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紧张,她突觉浑身无力,双腿都开始打颤。
苏浅瞧见她如此模样,既疑惑又紧张,却也不敢在这时出声。
片刻后,黎夕妤颤抖着抬起手臂,她将海螺凑向耳畔……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男音响起,嗓音回荡在耳畔……
“小妤,是我啊!我是子阑,辛子阑!哈哈哈……你想不到吧,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我早便说过,老头子很疼我,他不舍得看我死去!只不过我也大病了一场,直至今日方才有所好转!你不必再替我感到难过与伤心,我生活在长生谷,身子很快就能痊愈!匆匆数十日一晃而过,司空堇宥想必已经转醒,也不知这海螺到达你手中时,你正在做什么……兴许早已披上嫁衣,嫁给了他……今日长生谷的景色很美,桃树下落满了花瓣……对了,桃花仙今日又吹奏了一曲,引来了无数飞鸟……哎,哎!方茹,我还没说完呢,再让我多说几句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复。
黎夕妤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被抽干,她双腿一软,便跪坐在地。
泪水汹涌地流淌而出,那欢愉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回响着,她甚至能够想象到他的神情……
再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他笑得那般没心没肺,话语中透着独属于他的絮叨,却令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是积压在心底,接连数月的悲痛与压抑,是她小心翼翼地藏匿着生怕被外人看出端倪的心思……
就在这一刻,她泪眼模糊的视线中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男子站在她身前,向她拱手,眉眼如画,眸中有万千光华流转,笑道,“在下辛子阑!布医施药,四海为家……”
那是初见的那一日,她对他心怀戒备,他却笑得灿烂,从此后,永远活在了她的心中。
黎夕妤倒地的那一刻,苏浅大惊失色,连忙到得她身侧,正欲将她扶起时,却见她已是满面的泪水。
苏浅一时慌乱至极,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唯有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她未曾等到黎夕妤的回话,却等到了司空堇宥的到来。
司空堇宥大步走来,见黎夕妤正放声大哭,手中紧紧攥着个海螺,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蹲下身子,伸手拂上她的脸颊,一言不发,只是温柔地替她擦拭泪水。
良久后,黎夕妤的情绪终是稍有所稳定,她抽噎着,红肿的眼眸盯着身前的男子,颤声道,“司空堇宥,我们成亲……好不好?”
司空堇宥的手臂蓦然一滞,神情自惊愕逐渐转变为喜悦。
“……好。”半晌后,他回了一个字,嗓音却也同样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