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高城睿智,他与我产生罅隙,心头对我存了恼,在通讯器的另一段,也不可能窥知事情的全貌。基本到这处,该整理的已经都整理清楚了,还只剩……秋月白的死以及江燕的死。我问:“为什么你要杀秋月白?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江燕最后刺入脖颈间的银针,是你在进门那刻给她的吧。”
前一句是疑问,后一句是肯定。
徐江伦眼神闪了闪,选择忽略前问,只答:“江燕的价值已经到了终点,自然就可以死了。她的死,可带走对我不利的所有怀疑。”
心头一沉,我沉声质问:“高城腹部那一刀是你刺的?!”
他抿唇,“不刺那刀,他很难搞定啊。事实上,以为终可以了结他,居然那样都还能被他偷回一命,也算是顽强了。”
我听得五内俱焚,江燕吸引了高城所有的注意,而在之前徐江伦几番救我后,高城对他早就卸下了防备,却不想就是这一松懈,关键时刻暗箭难防,导致他……
掩埋在底的熟悉的钝痛又浮出来,沉沉而怒问:“你到底把他带去哪了?”
徐江伦眸色深邃了,一脸的讳莫如深状,但却不置可否。看这神态就知难从他口中撬出东西来,我深呼吸了几次,尽量把那怒意压下去,否则后面根本没法谈话。等情绪终于敛转后,才平声再问另一个疑惑:“小童是你杀的吗?”
这次徐江伦眯了眯眼,垂落的眸凝于我脸上,但神色已从之前的怒意敛回了平静,如平淡无波的湖面,看不出半丝动荡。等了好一会,以为他不会回答,却听他轻嗯出了声。
心间某处熟悉的钝痛浮起,这是自那天亲眼目睹小童躺在血染的白纱裙上,如一幅最张扬的画后,一直潜伏着的。徐江伦会心理学术,他经常会来画廊,有时我在,有时我不在,使得他与小童有了接触。那样一个心理脆弱的女孩,对他而言,要攻克根本就不是一件难事。我难过,是因为这一切的根源是我,假如小童不来画廊,那么就不会成为他利用的对象。
让一个女孩心甘情愿为其做任何事,除了情字外,没有第二种可能。
所以我问:“你爱过她吗?”看他表情依旧平静,我失笑了下又问:“应该是,你对她有过内疚吗?”这次徐江伦开了口:“你觉得我会有这些无谓的情绪吗?”
“可是她爱你!”我突然间就失控了,听不得他形容那些是无谓的情绪,童子涵爱你,她为了你安心在我身旁当了两年的暗子,在必要时不惜插我一刀。那是一个纯真脆弱的女孩,用来诠释爱的唯一方式,在你这,却只是工具!徐江伦,你没有心!”说到最后,我是嘶吼出来的,即使无力沙哑,可满腔愤怒。
但我的情绪根本感染不到他,仍然只是淡冷低回:“我的爱早覆灭在过去,也陪葬了心。你没说错,我的确没有心。”他的眼中渐渐透出一丝诡异的深邃,以及越来越暗的色彩,在俯首向我逼视而来,离到与我只有一尺距离,双目而对,他已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问:“夏竹,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莫名的心慌不已,有些害怕他这样的神情,咬着唇没开口。
只见他忽然沉闭上眼,嘴里轻念:“杨柳岸,晓风残月。杨晓风,我叫易枫,咱们的缘份天注定,早就结下。”气息离我只余一寸,似乎下一刻他的唇就将覆下。而我脑中闪过一道奇异的白光,被震得怔在原地,凝着他一点反应都没了。
他是易枫!他居然是易枫?
不,我不相信。听到自己的声音出来:“不可能,你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可话出来,为什么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因为下一瞬,他睁开眼盯着我,“你觉得当一个人从漫天大火里偷生,还能有完肤吗?”
嘶啦一声响,他拉开了夹克的拉链,并一颗一颗解开里面的衬扣。我眼神缩了缩,知道这时他断然不可能对我存那念,等他胸膛呈露于眼前时,我发现自己遗失了呼吸。
斑驳的疤痕隐在暗光之下,看着狰狞而恐怖,并且不止一片,还向衣服内延伸。“看到了吗?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完全植皮,而留下这些伤吗?因为我要这痛时刻铭记,我要曾让我痛的那个人现出原型,当着她的面问一问:如何忍心丢我一人沦陷痛苦?”
我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心中涌出无限恐惧。他这话是在对我说的,我是那个让他痛,让他满身伤痕,以及……目光一遍遍惊惶地刮在他脸上,这是彻头彻尾整改的容颜,几乎连轮廓也没保留。以前的他是那般英俊好看,如今却变成这张平凡的脸。
徐江伦抬起了身,把扣子一颗一颗又扣了回去。转而把我从地上抱在了怀里,让我贴靠在他胸口,可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
这个静夜,虎崖山上只有我和他,即使被他怀抱着也感觉不出丝毫暖意,只有冻彻心扉的寒意,使我不停地颤抖。他似笑了笑问:“你在怕什么?”
我不知道,就是无法控制害怕的颤栗。
他的手抚在我喉间,搭着脉搏又问:“怕我杀你吗?”未给我反应时间,他就失笑了下道:“我怎么舍得呢。你是我找了那么久的宝贝啊,你不知道,当我得知你没死时,全身溃烂的痛就像立即得到了止疼药般,咬一咬牙就能忍过了。所以我迫不及待的,不顾伤还没好,就让江燕设局安排那场绑架,我不是要从他们口中获取什么有利讯息,就纯粹是想听些关于你的事,来确认你真的存在过,而你也真的还活着。”
一股悲意从某处涌起,原来那场绑架案背后,还有这层涵义。而他真的在现场!
我问:“那个自称易枫的人真的是你吗?”
“嗯,在黑暗里,不用见光的。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用易枫的身份,之后我就去做了植皮手术,改头换面,找到你,来到你身边。当第一眼看到你时,你一定想不到我压抑得有多痛苦才没走上前将你像这般抱在怀中。”
顺着他的思路,我再问:“后来是发现我没了以前的记忆,变成了另一个人,然后才决定用新身份来接近我的吗?”他浅笑了声:“记忆没了可以再找,只要是你,我总能帮你找回来的。”他用另一手捋了捋我被风吹在脸上的发,神情极似温柔。
那种彻骨的寒意又冒出来了,似侵透在每一个毛细孔内。在得知他是易枫的震撼过后,酸楚与遗憾虽仍在,头脑却逐渐清醒过来,分析他此刻的行为与表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或者对我用什么心理催眠之类的来唤醒我的记忆?却选择用这般极端的方式,你在恨我,是吗?”
“恨?”他摇摇头,“岂止是恨,如果可以我都想剥开你这张人皮,看看底下藏了什么,更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我慑缩了下,被他察觉,转而将我揽紧了些道:“别怕,只是我想想而已。我说过我舍不得,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对你都还是舍不得的。哪怕,你莫名其妙地会了画画,你的性格变得与她完全不一样,你身上连她的气息都没了。”
我意识到了什么,惊愕地瞪着他,喃喃问:“你什么意思?”
他朝我诡异一笑,下一句话直接将我震赫在当场:“你当你真的是杨晓风?”
第153章 卧底
脑中某根弦崩断,思维终止,只能怔愣地看他拉起我的手到他脸上触摸,然后道:“感觉出来了吗?植皮整容过的脸,又怎会是你现在这幅紧致的皮囊?没发现我刚才从头至尾都唤你夏竹吗?整整两年多,我又怎么会察觉不出你与她的不同,还有一些在你身上透着的诡异,我更不可能不对你彻查,否则,安排童子涵这颗棋子到你身边还有何用?你全身上下没有被植皮换肤过的痕迹,你的头发取来做dna鉴定,与她的完全不同。经过上述两项鉴定,确证你根本不是杨晓风。”
我的脑袋彻底当机!感觉就是之前所有讯息与证据,一切的一切,都在论证我是杨晓风,可一招之间被徐江伦全部刺破,推翻了所有的论点,又将这身份从我身上抽离开。
目光忍不住移转向自己的手,这个纵身火海被烧伤的可能性,在得知自己是杨晓风时也确实想过,但一来我的记忆并没彻底回来,始终想不出到底是谁在火海救了我,又将我改头换面成夏竹;二来不排除当时我因跌进那坑洞反而杜绝了火,并没烧伤的可能。
哪想徐江伦直接把全盘否定了,我根本就不是杨晓风,也根本不存在烧伤不烧伤的可能。
不对,记忆!如果我不是杨晓风,那为什么会有她的记忆?
徐江伦眸光暗沉:“这也正是我好奇的,一个根本就不是她的人,却在举手投足间有着她的影子。还有那指你是她的讯息从何而来?我倒要看看,你像她究竟到什么地步,把杨晓风直接摆于你面前,能否引动什么情绪。事实上,当你解开雨霖铃之谜,在她正式进入你视线时,我看到你一脸陌生的表情是失望的。有那么一度以为你就只是单纯像她而已,可广平之行,你变得更像她,连凝眉沉思的神色,看人的眼神都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就知道,你拥有了一部分她的记忆。”
我的一点再细微的变化所衍生出后面代表的涵义,在他这样深谙心理学术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而只要认真回想,就可发现那些关于杨晓风的情节,并没有疼痛的记忆,连灼烧感都体味不出来。专家说,人对疼痛的记忆可延长达几十年。通常我们对三四岁时的经历是没有印象的,可疼痛可以让你在那一瞬记忆深刻,所以假如我真的亲身经历了那场火灾,势必会对那灼烧的痛感印象加深。
我开始矛盾,一面觉得徐江伦的话不可信,他那么擅长攻克人的心理,极可能这时是在对我下心理暗示,来否决我是杨晓风;一面又从蛛丝马迹里在推敲自己不是杨晓风的可能性有多大,因为我的记忆并不完整,一些关键处的都记不起来,儿时童年的记忆也没有。
假如说夏竹的记忆是模糊的,那么杨晓风的记忆就是缺失的,它就像是一块怎么补都补不齐的墙。刻意的填充式填进了脑中,势必会有漏缺。就像关于警校的讯息,脑中有,也清晰,甚至关于那位引我进卧底这条路的领导,他什么样子,如何死,都记得,却对于相关指令毫无印象;就像在秦南师大学犯罪心理学,经历的事大的轮廓都在,细节却模糊。
心中就如绽开了的疑云,每一条论证都在偏向性地往徐江伦的指引靠拢。即使理智在告诉我不要全信他,可没法控制思维的运转,更控不住心底浮生出那一念:
假如我不是杨晓风,也不是夏竹,那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