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1 / 2)

“是裴贞罢。”

赵缨瞧着透过窗缘漏进来的一点暮色,如同最后一场哀歌,“今日镇南王府为裴世子举哀,从宫中调开了裴贺,他要手刃裴二,调了骁骑营一部分人手出宫,傍晚时分才回营,而此时,你的人手却已经进宫了。”

他叹息一声,笑道,“此时再召裴贺进宫,已经来不及了。”

赵绪立在暮色中,玄色衣衫中掺杂的金线映出一些粼粼的光芒,将他的面色衬得显贵又清隽。

他平静道,“皇兄,你输了。”

他的人既然已经进宫,开昭化门,以里应外合之势击破骁骑营,已经是定局。

赵缨自台阶之上缓缓向下走了一些,他今日着的黑色常服没有绣上龙纹,走来如同一个年轻的皇子,令人瞧不出他已经是在位三年的天子。

他面目同样平静,瞧着赵绪说道,“这许多年,孤坐在承明殿,想过很多种你我二人兵戎相见的模样。”

“却没有想过,这一日来临的时候,会这样平静。”

传国玉玺,承天授命,他想他赵缨宵衣旰食,勤政不怠,在那些迂腐的老骨头眼中却比不上区区死物。

赵绪眼底有些淡淡的情绪,他说道,“玉州离京千余里,山高水远,皇兄却还是要我前来一见。”

赵缨便问道,“孤不出手,你可会来。”

赵绪瞧着他,静默了片刻,平淡地说道,“我会来。”

阶上的人无声的笑了笑。

承明殿里头忽然安静了下来,赵缨立在阶上,赵绪站在下头,他二人离得不算很近,却在这座大殿中看着这样遥远,仿佛有什么旁人瞧不见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

明灭的烛火映在他们的眼中,赵缨微微叹息了一声,“你说父皇,在遗诏里头,写的是谁的名字呢?”

三年前,先帝驾崩,五皇子叛乱,帝京乱做一团,镇南王来得这样及时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切都起于他母亲裴贵妃的一场谋逆把戏。

他这样了解他的母亲,却从来都不能了解到他的父皇。

他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登上了天下间最高绝的位子,那个时候脚底下的群臣山呼万岁,他坐在龙椅之上,想的却是,真是可惜啊,他的一生都将在这样艰难的名不正言不顺之中继续往下走去。

若是没有这场谋逆,他的父皇,会在他和赵绪之间选择哪一个儿子呢?

真是可惜,他永远都无法知道了。

可是又如何呢?

人生如棋局,好与不好,都是要走完的。

他笑了笑,想到从前沈羡讲得那句话,如今坐在承明殿之上的,已经是他赵缨了。

他勤勉,他克制,他有雄才抱负,他有治世韬略,凭什么不能是他呢,这个帝位,他赵缨比谁都配得上。

他眼底忽然生出锐利的刀锋,一路掠向赵绪的面庞,“孤登位以后,便觉得,先帝遗诏算什么,传国玉玺又算得了什么!”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离得赵绪更近了一些,方才说道,“孤坐在这个皇位上,就是天子!天底下再有人反孤,都是谋逆!”

赵绪不退,同样向前踏了一步,瞧着赵缨倨傲的面容,问道,“崇武十四年,父皇曾经召了你我与皇姐三人问政于承明殿,不知皇兄还记得吗。”

赵缨眯了眯眼,应道,“北戎如何平。”

赵绪的目光穿过他掠向远处,淡淡笑道,“未亲临之,先思用之,学而不致用,纸上谈兵耳。”

赵缨冷笑一声,“孤登位三年,未有一日曾懈怠,未有一刻思骄奢,即便父皇在此,也说不得孤一句不是!”

“灵川乃北方要地,老七苦守多日,仍退百余里,失城之日不远矣。”

“你为了权术之争,一年内两易征北主帅,北方将士百姓数万人,寸土之失,亦是黄沙染血,皇兄便是这样,一日不曾懈怠吗?”

“孤用裴贞,北戎之乱,三年内可平之!”

赵绪面容漠然,“朝堂之乱,起于南疆使节之死,你为了权术之争,放纵皇姐颠覆大盛,皇兄便是这样,一日不曾思骄奢吗?”

“南疆狼子野心,犯我大盛多年,停战不过是个笑话,若非裴贽,本是万无一失!”

赵绪亦是冷笑一声,“如今朝堂风波四起,人心浮动,裴世子一死,南疆胜局已失,镇南王如今病倒,试问皇兄,要去哪里再寻一个裴贞平南方呢?”

“皇兄这是要将大盛毁在自己的手中。”

赵缨全身都崩成了一条直线,冷冷瞧着面前的赵绪,一言都未再发。

“天子在朝堂,长于权术而不思大盛安危,这便是皇兄的为君之道?”

“为臣而思谋逆,若非你宣王,大盛江山又何须经历此一劫?”

傍晚最后一点光线也湮灭在雨声之中,外头的雨势似乎又重新大了起来,隔着一道深重的殿门,仍然能清晰地听闻到雨珠拍打窗缘的声响。

大殿里头最后一点龙涎香也快尽了,赵缨与赵绪,皆是负手而立,谁也不曾相让,谁也不曾后退一步。

这样一场争锋,远远瞧着,几乎要让人回到从前,诸皇子考校功课时的场景,然而叫人觉得可惜的是,如今再争锋,已经是生死相搏。

而人心向背,成王败寇,早已是无话可说。

“再有一柱香的时间,信就会送到李镛手里,外头那些朝臣就会发现棺椁里头的传国玉玺。”

赵绪淡淡说道,“皇兄到了如今,可还有何话要说。”

赵缨平静笑了笑,“孤,从来都未曾愧对这个皇位。”

外头雨声虽然喧嚣,仍然清晰地叫他们听见一声从容的叩门之声。

“沈羡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