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便是一行扶桑乐伎,弹奏着扶桑的传统乐器三味线,曼步而来。乐声未歇,歌声已起,却是用扶桑语咏叹着扶桑的“俳句”。
“旭日腾朱凰,火羽惊鸿舞翩跹,涅槃断烦恼。”
吟唱之声仍在耳畔,一道火红身影已走进来。他身穿赤衣,满首火发以金冠在头顶束起,却仍有极长的一段,自然披散于肩。相貌俊美儒雅,神态则是威严中又带了几分骄傲自信。身上并无兵器,只在手里拿了一把扇子。
这红衣人漫步走过来,安然坐下。坐在鲜花旁,美女间,金杯前。琥珀色的酒,鲜艳的花。花香醉人,酒更醉人。
所以他醉了。醉倒在美人怀里,夜光杯前。四位扶桑少女都带着嫣红的脸,发出了如黄莺一般的笑声。
香花美酒,佳人如玉。毫无疑问,这是如同梦幻般的欢乐时光。然而,在这座已经荒废死寂的镇子上,居然出现了这样一幕场景,却实在处处都透着诡异。
享受美酒佳人的红衣人,从头到尾也没有看过程立半眼。就仿佛根本不知道,这地方还有程立这样一个人存在。
程立也同样对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仿佛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将自己和这些奇怪的人,相互加以隔绝。
酒过数巡,酒意更浓,欢乐也更浓。人世间的所有悲伤、烦恼、还有痛苦,都已全在欢乐中消失了。四位扶桑少女站起来,哼唱着不知名的扶桑歌谣,环绕着红衣人,旋身起舞。红衣人醉眼朦胧,欣赏着这赏心悦目的舞蹈,不住大声叫好。
扶桑乐伎们也弹奏起了欢快的曲调。扶桑少女们随着这曲调越舞越快,越转越急。突然间,一位少女足下似乎踩错了步子,发出“唉哟~”轻声惊叫,身形不稳,就向旁边的程立身上倒下来。
“锵~”
龙吟清啸,似有还无。清冷刀光应声一闪,但瞬间便已消失,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一样。但那名扶桑少女,却已经被这一刀拦腰斩成两半,上半截身体扑倒在地。下半截则“扑通~”颓然跪下。
尖声惊叫响起。所有少女都面无人色,飞快跑回到那红衣人身边,在他背后瑟瑟发抖。其中……竟然也包括了那名已经被腰斩的少女!
纵被腰斩,伤口处却并没有多少鲜血流淌。上下分开成两个半截的少女,拼命要把自己的身体重新接回去。可是手忙脚乱之间,又哪里能够成功?但是她这忙乱却又徒劳的滑稽模样,非但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好笑,反倒只让人……
毛骨悚然!
红衣人轻轻一叹,忽然挺直了腰杆坐起,挥手,道“走。”
这个宇就像魔咒,刚刚脱口而出,刚才还充满欢乐的地方,立刻变得只剩下程立和他两个人。
包括被腰斩的这一名在内,四名扶桑少女,全都走了。八名武士也随之而走。甚至连那些乐伎,同样迅速走得一干二净。
乐声远去,脚步远去。灯光远去。黑暗穹苍之下,俨然又再变为一片孤独死寂。
酒店之内,只剩下一盏灯。黯淡的灯光,照着红衣人发亮的眼睛。他抬起头,用这双发亮的眼睛,笔直地盯着程立。无论他的人表现得有多么醉,但只有这双眼睛,显然从来也未曾醉过。
程立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闻、不见、不动。
红衣人却已经站起来,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向程立走去。扇子也是红的,比鲜血更红。但他手上的肌肤,却显得十分苍白。
苍白的手,鲜红的扇。形成了强烈对比。空气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充塞了一股杀气。
程立的刀在手。似乎,他的刀从来也没有离开过手。“九曜”的刀鞘漆黑如夜,亦如死亡。但他的手,却温润如羊脂美玉。
黑如死亡的刀,红如鲜血的扇,两者已渐渐逼近。杀气也随之益发浓郁。不过弹指刹那,双方之间的距离,只剩余不过三步。
红衣人突然一声清啸,挥动赤红的扇子,向前一划。金红色的火焰,随即在扇上燃起,然后迅速凝聚成锐利剑气,冲着程立的咽喉要害斩去。剑气划过,丈许外的珠帘纷纷断落,如美人的泪珠般落下。
程立还是不闻、不见、不动,犹如老僧入定。可是须臾之际,只听得“锵~”龙吟之声再起。清冷刀光,再度依稀一闪。
刀光消失,剑气也同时消失。红衣人已经重新坐回去自己的桌子旁。在他的折扇之上,隐隐出现了一道裂缝。随即,又是“喀嚓~”裂声响过。扇子从中分成两截,彻底废了。
红衣人轻轻吐口气,把已经毁坏的扇子放下。赞道:“好刀。不愧是柳生剑圣也赞誉有加的高手。在下朱凰右京,见过程先生。”
程立终于缓缓抬起头,凝视着朱凰右京的眼睛。仿佛直到此刻,方才第一次看见他。彼此目光甫相接触,立刻便触起了一连串看不见的火花。
程立忽然道:“你不是人。是鬼。”
朱凰右京叹道:“在下不是人,是鬼。”
程立道:“你知道我会来?”
朱凰右京安然道:“当然。也只有你,才会来。”
程立目光垂落,再度凝视着对方苍白的手。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样说来,之前派来镇上的人,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