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求女 赵熙之 2828 字 6天前

“那就歇会儿,等天黑了,更热闹。”李乘风似也有些醉,她直起身看向不远处的高台,神情里有炫耀的意味,仿佛那已是她的领地:“登上去,你就能看到长安最大的灯轮。”

二十丈高,衣锦绮饰金玉,灯有五万盏,大约是开国以来最大的灯轮。

如此奢侈,是女皇执政几十年间从未有过的先例。此次寿辰由李乘风督办,从头至尾,都隐隐透着属于李乘风的偏好,而这举止中仿佛藏了深意。

她将是新的女皇,她需要拥有全新风貌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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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一安静等来了夜晚,承天门前已是残羹冷炙一片。朝臣使者皆散去,或回家,或簇拥上街头,融入更大的欢愉中。

光禄寺官吏和宫人们留下来收尾,李淳一瞥向李乘风的位子,那地方早已经空了。傍晚时她最后一眼看到李乘风,是见她吞下丹药,愉悦地饮下了满满的一盏酒。

李淳一迎着满月,负手登上高台。蕴着酒气的晚风有一点点冷,不断纠缠袍角鱼袋,劝人醉。长安城夜景尽收眼底,她也如愿看到了那座灯轮,人们在偌大灯轮下踏歌,前俯后仰,婉转回旋,似无休止。

人世也是一样,反复其道,无有不同。

她算了算时辰,走下高台进得承天门,回宫给女皇请礼问安。

女皇的寿辰还未结束,对她来说,今日就不算完。

内朝的灯火明显比前面要黯淡得多,虽有往来侍卫巡夜,但还是显得冷清。她走得很快,却不期迎面撞上了一名女官。

李淳一驻足,女官亦停下来同她行礼:“殿下。”这女官身上带着酒气,细细分辨甚至还有一些隐秘的潮湿气味。李淳一觉得这气味有些熟悉,但又不太确信。这女官是从何处而来呢?夜色里虽然辨不太清楚她的面目,但李淳一微妙察觉到了她透露出来的一丝局促。

李淳一与这位女官并非初见,先前她为小郡王丧事在宫城内奔走时,同这位女官打过交道。

这位女官当时甚至开口想问李淳一要一张辟邪符箓,不过被李淳一拒绝了。

李淳一知她是女皇身边近臣,官阶虽不高,却接触许多机要。以李淳一的立场,她并不适合与女皇近臣走得太密切,更不能私相授受落人以把柄。

“殷舍人。”李淳一客套回礼,“是要回去了吗?”

“是。”女官低头应道。

“夜路小心。”李淳一随口叮嘱。

女官“喏”了一声,低头快步离开。就在她脚步声即将消失之际,李淳一面上忽闪过一瞬恍然,那气味——

她霍地转过身去,却不见了那女官身影。

此时有侍卫走来,领头朗将同她行礼,问:“殿下可是前来给陛下贺寿的吗?”李淳一颔首。朗将道:“夜路不安全,末将奉命护送殿下。”李淳一便只好按捺下心中汹涌揣测,与卫队同行。

朗将送她至殿门不远处,便躬身告退。待他们走后,李淳一刚转过身,黯光中却有一名小内侍不长眼睛似的冲了过来,突然得几乎将她撞到。然就在她恍惚之际,手心里却忽被塞了一张字条。

她被吓了一跳,站稳后连忙转过头,那内侍却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夜色里,而她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她低头搓开那字条,黯光中只模糊看到一个“忍”字。她心跳得厉害,黢黑深宫中这突如其来的、不知善恶的提醒,又踩在这个时间点上,让她进退维谷,也令她嗅到了一丝莫测的恐惧。

然这时殿门外的内侍已是宣她进殿,庑廊宫灯昏昏沉沉,一副浓浓疲态,又压抑着几分厌倦。她手心那张字条像热炭般烫人,脊背却冒冷汗,每一步都走得心有余悸。

此时的女皇阖目独自坐着,头风欲再发作,这无休无止的疼痛快要将她折磨疯。她呼吸声有些沉重,殿里熏香燃出逼仄的味道来,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藏着怒气,一触即发。

李淳一进殿之际,恰遇这一幕。

她跪伏下来,循礼恭贺寿辰,随后抬头,女皇却像蛰伏的兽一样忽睁开眼,抬手极狠戾地给了她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中书侍郎v:

1唐·张鷟《朝野佥载》卷三“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十六夜,於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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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帝王心

突如其来的耳光怒气冲冲,李淳一被打得头昏耳鸣。回过神她才察觉到钻心灼人的痛,那痛从面颊烧起,窜入耳蜗深处,尖锐噪音持续嘶鸣。

女皇出手暴虐,戾气比起以前更甚,但使尽力气后再垂下来的手却一直在颤抖。她面色惨白,额头甚至沁出冷汗,起伏不定的胸膛里是满腔怒火,难掩难控。头风又犯,额颞跳痛,血管皮肉都在痉挛,呼吸亦愈发沉重。

她一向定力惊人,但面对令人发狂的疼痛,意识仍展露出了错乱的马脚。李淳一忍下耳鸣与疼痛带来的不适,抬首看她,她痛苦眉目里既有克制,又有厌弃,甚至有转瞬即逝的懊恼。

李淳一捕捉到了这微妙情绪,忽伸手抓住女皇的袍子,继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冷如冰,却反握得十分有力,她抓着李淳一的手指,气力大到似要将其指骨捏碎。这世上疼痛能够传递,有时亦可共担,尽管那可能是平白加倍的痛,但内心却可以得到补偿纾解,或许更容易承受。

女皇痛到目不能视,只隐约感知火光,模糊听到悲伤哭声。那哭声压抑又委屈,好似已将这些年的真心都掏了出来,每次抽泣都如尖利竹签往女皇心窝里扎。

女皇意识几乎混沌,但唯独这哭声在耳畔纠缠不休,格外清晰。对抗耀武扬威的疼痛,等它暂时撤退,也非常耗时耗力。等这一切都缓下来,女皇后背已经湿透,唇色白如纸,她像打完仗一样失力地瘫下来,挺直僵硬的脊背也终于松弛弯曲。

然她内心却一点也不轻松,负疚感与自我厌弃感一道袭来,几乎将原先的愤怒掩盖。她低头瞥见被自己紧紧攥在手中的、属于李淳一的手,眸光陡跳,像丢开污秽之物一样,倏地松开手,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她声音沙哑,透着疲倦:“滚。”

然李淳一却伏在地上不动,她的手被捏得几近麻木,又因哭得太久周身疲倦。单薄的肩头因为抽噎而起伏,只有呼吸声响在空旷殿中,愈发低弱。

黯光中,女皇眼神有些恍惚。

远处钟鼓声响,似还有歌舞,而这殿中却只有她母女二人,因为疼痛精疲力尽。

她声音缓下来,显得更无力:“你走吧。”

李淳一起身,再次深伏,弓着身退出了大殿。

宫灯摇晃,连影子也跟着摆动,李淳一转过身,沿着寂寥庑廊前行,等下了台阶,避开了守卫与内侍,她抬手抹掉眼泪,低头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口腔里的伤痛不足为道,耳鸣也不值一提,她更没什么值得哭泣,哪怕挨了耳光几乎被捏碎指头,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又怎会真正哭呢?